【周翔】苒苒 12
Chapter 12. 诺言
☆友情提示：剧情需要，本章提到叶橙CP，感到不适的小伙伴请跳过。
出门右拐的第三间宿舍开着门，江波涛江队长正在饮水机边接水，见到我笑得颇有深意：“这是要走了？不着急的话，进来喝杯茶？”
我只当他是客气，不道他竟真的拿出了整套功夫茶具。泡的是武夷岩茶，用的是盖碗，他熟练地用头泡茶汤烫了杯，第二道茶才奉到我面前。我啧啧称奇：“原来你还有这手艺，我还以为你们平时就只顾得上训练了！”
他把烧水壶放回电磁板上，取了自己那杯浅啜一口：“为了追我太太才特意学的。她是我父亲的茶友，福建武夷人氏。”
“你结婚了？”我吃了一惊，在我印象中，电竞圈内多是王老五。
“未婚妻。”他笑了笑，“我都快三十了，退役结婚不奇怪吧？”
“你也要退役？”我想到了周泽楷，不禁有些唏嘘。是啊，电竞选手的职业生命也就那么几年，年纪大了，体能跟不上，就不得不退居二线。
“也？小孙跟你说了？”他诧异地抬眼。
啊？怎么扯上孙翔了？我抛回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往我杯里续了点茶：“这茶还不错吧？”
“别打岔。你刚才的意思是，孙翔要退役？”
他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我一时口快，你就不能当没听到？”
“覆水难收，可巧的是我很感兴趣。”
他叹了口气靠回沙发上，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孙打算这个赛季结束就退役，他的手不能再继续打比赛了。他已经打过招呼，上面也同意了，只不过消息还不能对外公布。”
“难怪他要这么拼命拿什么五冠……”然而这算什么？谢幕演出吗？拿自己的手来开玩笑？
“五冠？”江波涛“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身体抖得简直不像一贯冷静自持的他。
“对不起，”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两声收住笑，可唇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那倒不是，就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趣事。”他摩挲着杯沿，似乎在犹豫当讲不当讲，片刻之后将茶杯“喀哒”一声放回桌面，笑道，“横竖都说漏了一次，干脆小人做到底。”
我对他这番识时务的表态大为赞赏，端起茶海给他添茶。
他叩桌轻笑：“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那时有人拍到叶修和苏沐橙进出婚纱店的照片，放到了微博上，两人要结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要知道那两人深交已久，可却从来没公开过是恋人关系。叶神退役以后一直很低调，不用手机，不刷微博，不上电视，不接采访，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但那一回他却高调了一把。在苏沐橙的退役新闻发布会上，他拿了四届荣耀冠军的戒指，当场向苏沐橙求婚。那可是直播，场面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我目瞪口呆地听完，心道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可仔细想想又觉不对：“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孙翔打算有样学样吧？他想收集五枚冠军戒指来一场世纪大告白？”
“呵呵，小孙对叶神一直有着微妙的竞争意识啊。”
“他当真这么说了？！”
“那倒没有，”江波涛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我记得他说的是‘这算个毛！周泽楷，等我们拿了五冠以后，就穿着挂了五颗星的队服到荷兰去，传张照片气死他！’”
他模仿得实在太惟妙惟肖，以致于我完全无法控制地把含在嘴里的茶全部贡献到他的眼镜上。我一边咳嗽一边慌乱地道歉，他淡定地摘了眼镜，起身到洗手间换衣服去了，回来的时候还顺带加了壶水。看着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我强烈怀疑他在轮回这些年，类似的状况不只发生过一遍……
“实在不好意思。”我瞅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再一次诚心道歉。
“没事。”他用毛巾擦着头，嘴角依然微微弯着，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样子。
“我们当时也都笑疯了，那场面比今天还混乱。”他把毛巾搭在沙发扶手上，露出点怀念的笑容，“都好几年了，没想到小孙还记得。他这人总是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较真。”
我突然想起某人那日宣誓一般说话的模样，又好笑又无奈：“是啊，又傻又脱线，还犟得像头驴。”
江波涛半眯起眼睛望着我。大概是摘了眼镜的关系，那笑容看上去就像只精明的狐狸。
“他冲你撒气了？”
“这你都能算得出来？”
“他刚才吼的那几嗓，音量可不小。”他把眼镜架回鼻梁上，又恢复了那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我回忆着方才在孙翔房里说过的话，一个模糊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型。
“你知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他谎报伤情、私下加练，你都知道。”
“对，我知道。”他平静地承认，面色坦然。
“那你还让他继续出赛！你明知道这会有后遗症……”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钻，“你根本没打算阻止他……你纵容他加练，纵容他超负荷比赛……为什么？就为了一个冠军？”
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温润的光芒不再，只剩下一片不可见底的幽深。那种眼神，陌生，又似曾相识。
“泽煜，”他垂下眼帘笑了笑，“我记得你说过，当初你父亲想让你报考金融专业，结果你瞒着他把志愿改了，最后报了医学院。那你现在的工作还合意吗？”
我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法跟上这个人的思维：“还好吧，饿不死。说这些做什么？”
“你当时如果听了你父亲的话，子承父业，那我现在大概能经常在财经杂志上看到你了。堂堂周家二公子，在一个小小的医院里当实习生，不觉得憋屈？”
“你什么意思？”我惊怒于他的发言，旋即慢慢冷静下来，讥道,“照你这么说，我哥岂不是更傻逼？”
他依然笑而不应，又道：“听说医学专业学位不好拿，在国内当医生纯属想不开。你选这条路当真不辛苦？”
辛苦吗？或许有吧，通宵抄病历的时候，啃泡面顶夜班的时候，伤口感染烧糊涂的时候……而这些都不是最难的，真正难熬的是心理压力。来自医院的、家庭的、病人家属的，还有自己的。
我想起在我上铺睡了五年的那哥们，本科时一场恋爱谈得惊天动地，一毕业就拐人去领了证，结果结婚一年就离了婚，他太太的理由是“买了新房都没人住”。我想起我的一个师姐，性格温和，术业专精，是我导师最得意的弟子。可造化弄人，她毕业后被分到ICU，照顾的还全是未成年的孩子，终于在送走第三个小病人后，黯然辞职。她说当医生的要么铁石心肠，能冷眼旁观生命消逝，要么智慧过人，能彻彻底底参透生死，她两样都做不到，只有转行。我想起在入学典礼上，院长致辞说过一段话，他说当医生的远没有外人想的体面，所有的疲惫、心酸、委屈、危险……你们以后能慢慢体会到，我只希望你们记住，黎明总在漫长的黑夜之后。这道理听着多浅显，可依然有很多人，冻死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之前。
我从未细想过当初为何选择这一行，似乎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如果必须找出一个因由，大概是我高二那年暑假没日没夜地补完了十五季《Emergency Room》，然后彻底沦为白衣控？这话说出来估计没人信，但事实就像这样。许多事在别人眼里只是鸡毛蒜皮，于我而言却有着不可用价值来衡量的意义，就好像周泽楷当初退学跑去打游戏，也仅仅因为他脑残地萌上了荣耀里的神枪手而已。
生命中总有一些事情开始得莫名其妙，而真正让事情继续下去的，也不见得就是最初的动机。不放弃，要么是因为喜欢，要么是因为习惯，要么是因为某些人还在。至于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明白。
我望着江波涛，许久。他也回望着我。笑容在我们的脸上慢慢扩大，心口堵了一晚上的不快情绪终于一扫而空。
“江队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为了告诉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不如直接说孙二翔就只有一根筋，你们改变不了只能由着他不就好？”
“别人说的哪有自己想明白的好？”他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的深邃目光重新隐没到那副没什么度数的金边眼镜后。
“再说了，我从没觉得小孙傻，相反，我很羡慕他。他活得比很多人都纯粹，从来都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只看到他所认定的。”他轻轻地往杯口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如叹息般模糊不清，“所以，他才能拥有别人都求不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