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全程裸奔【x
感谢@青枫浦 没有用力扒我马,虽然感觉自己离金酸莓也不是那么远😂😂
AU,年龄差6岁
1、
周泽楷仍在排着期末试卷,老太太在视频电话里喋喋不休,说早点睡,早点睡,年轻人不要总熬夜。他边应着,边把台灯调暗了些。
最后一题敲完,天已蒙蒙亮。他赶在死线前把两套试卷打包发给教秘,摇摇晃晃地站起,一头扎进被褥。
QQ群里还一直在跳着信息,学生发的,大多都是闲聊,也夹杂着一些询问考试问题的,措辞小心,态度恭谨,句尾还带着瑟瑟发抖的表情。
周老师在睡意席卷前挑着回了几条,中心思想无非是:想过?复习。捷径?没门。
然后赶在鬼哭狼嚎之前,退出应用程序。
周老师从教数年,抓教学质量从不手软,只是他顶着一张斯文隽秀的皮,又说着一口吴侬软语,总让人错误估算他的杀伤力。
“都说了嘛,小周老师可是温柔刀,笑得可暖,心是真硬。”教研室主任方锐每次审核试卷,总要极其做作地感慨一番。
周泽楷从来都是一笑置之。
对于文科专业的学生而言,最基础的两门课,一是学说史,二是方法论。地基不打牢固,后面再起大楼可不都得塌?
因此,即使学生们多次“请yuan”,周老师依旧故我。
——现在不能理解的,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2、
清晨,手机震动。日程提醒,“九点半,学院会议”。
他按掉铃声,从床上爬了起来。
简单洗漱完毕,从冰箱拿了盒牛奶,边穿外套边下楼。
楼梯间遇见刚从屋里出来的吴老师,蹭了个车。
“今天下午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影展?”
“什么影展?”
“中外青年摄影师作品联展,影像国际办的,在中华艺术宫。”
周泽楷屈起手指在另一只手背上点了几下,笑问:“李轩要写稿?”
“……跟他有什么关系?” 吴羽策“呵呵”两声,“不过是有点兴趣。”
周泽楷也不揭穿他,只说手上任务太多,开完会再讲。
会议一如既往地冗长而低效。
院长在席上大谈学科建设规划,愿景很美好,实操很苍白;会议时间还剩五分之一的时候,副院长简略通报了职称评定的结果,五个申报人,砍了三个,推上去那俩一个是隔壁系的老教师,另一个是院长的学生。
话音刚落,场内就有老师开始窃窃私语,还有人毫不含蓄地向周泽楷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名校博士,国家课题在手,2篇A类,10篇B类,就这样还能被挤下来。
吴羽策也不由抬头望了一眼,见周泽楷眼睫低垂,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绪。
他有些担心,这个人向来如此,心里越难过,面上越是不显。
正想着,手机震动两下。
周泽楷:影展,去。
吴羽策挑眉,得,还是有情绪的嘛!
周泽楷其实早有心理准备,职称评定的事,好几天前院长就约谈过他,说是名额有限,学院得考虑面上的平衡。
“可是你放心,学院肯定不会亏待你。市级优秀青年教师评定,我们已经力荐你。拿了这个人才称号,你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宽。”一番话说得极其真诚,仿佛周泽楷捡了多大的便宜。
“老家伙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什么力荐,本就是你应得的。”吴羽策一激动就喜欢开快车,周泽楷看着车速表上不断爬升的数字,心道幸好这还是在市区。
“你的成果哪一项不如那谁?我要是你,肯定得到人事处拍桌子。”
“有用?”
“……” 吴羽策默然。
他说的也不过是气话。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标准模糊的圈子,实力重要,人脉更不可少。
“你当时就不该回来。你一个做西方文论史的,在哪里不能做?留在B市不比到这里好?”
周泽楷不置可否,半晌问道:“那你呢?”
“我跟你一样吗?我是为了李……”吴羽策话只说一半,讶道,“等等,你是说……看不出啊,你藏得够深的!”
他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位老同学,却见对方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俨然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
他并不是好事之人,把音响音量调低,一路再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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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感觉自己只是打了个盹,吴羽策却说他睡了快一个钟头。还问他是梦到了谁,嘴角翘得都可以挂俩油壶了。
他摇头,似乎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只可惜那画面像水泡过的皱纹纸,糊成一团一团。
“是你藏得很深的那个?”吴老师并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可对象换成周泽楷,就总有点恶作剧的冲动。
大概真的跟方主任说的那样,人性本贱,惯于舍近求远。周老师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禁欲系小高岭,最最能刺激人的攀折欲。
可这攀折难度也实在太大了,吴羽策跟他同事三年,聚过无数次饭,就没有一次成功从他嘴里套出过什么。他太善于应用那套以不变应万变的哲学,仿佛对什么人都好,却从来没对谁真正交过心。
两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便到了展馆。
吴羽策泊车,周泽楷在门口等。
初冬的下午,有风,寒意穿透雾霾一层一层地将人缠紧。
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站在花圃边上,像是在等什么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同色紧身牛仔裤,金色的头发迎风飞扬,仿佛这灰蒙蒙的世界中唯一的亮色。
周泽楷盯着那背影,竟有些发愣,等回过神来,青年已经不见踪影。
观展的人不少,一路上还遇见几个同行。吴羽策堵着李轩说话,周泽楷自己走走看看,并没有太用心。他不是专业的,也不是发烧友,少年时代扎扎实实地沉迷过一段时间,后来相机丢了,也就渐渐淡了。
“小周?”他听到有人叫他,有点熟悉的声音。
回头,见是一个穿风衣扎小辫的男人。
“学长。”
他慢慢走过去,心里微微有些尴尬。
其实张佳乐过去一直挺照顾他,两家导师关系好,他们研究方向又近,合作过好几次。张佳乐还介绍过他给亲戚家小孩补课,给的课酬是市场价的三倍。
可因为一些原因,他读博之后就没再联系过这位学长。
“你也来看影展?”
“嗯。”
“为孙翔来的?”
“……谁?”
张佳乐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见他是真不知情,笑道:“看来他没告诉你。他回国了,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周泽楷皱眉,忽而想起方才在门口见到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小周,你真该见见他。“张佳乐语带笑意,“现在的他可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扔书的小屁孩了。”
3B
周泽楷刚跟着张佳乐进门,就被脚边的巨响吓了一跳。
曾文正公全集,套装典藏版,已经成为地板上支离破碎的尸体。
“对不起啊,乐哥,手滑了。”少年抱着只黑猫趴在二楼的扶栏上,没穿拖鞋,脚丫子在铁栏杆上一点一点。
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就是性格得治。
不知道要是治哭了,会不会还这么好看。
后来想想,他和孙翔之后所有的进与退、追与躲、亲与疏,或许都能在这最初的隐秘而恶趣味的心思中找到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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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是他的作品。有没有觉得成长了很多?”
周泽楷顺着张佳乐的视线抬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幅被放大的照片。
那是一张特写,光圈开得很大,背景被完全虚化,只留画面正中一断覆盖着白雪的树干,和树干上停驻的一只蝉——它的大半边躯壳已经被白色掩埋,只能依稀看到尾部的一点尖刺。
周泽楷眸光微动,低头扫了眼下方的信息卡。
《蝉与雪》 2017年1月21日,京都 摄影师SUN
4B
“蝉不知雪,却道世界仅至秋。”少年岔着腿跨坐在椅子上,一边念一边发出怪笑,“真看不出啊周老师,你还喜欢这么些酸溜溜的玩意儿。”
周泽楷把本子从他手里抽走,取而代之地换上了一本习题集。
“啧,有够烦的!”少年看都不看地扔回周泽楷怀里,“你做你自己的事,我爸照样给你开工资,你轻松我也轻松,有什么不好?”
少年大概嚣张惯了,跟人说话总是自带一股“智障闭嘴”的杀气。
偏偏周泽楷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他低头翻到习题集的某一页,重新递到少年面前。“打赌么?”
“赌什么?一百分有奖么?你当翔哥会上你当?翔哥根本不在乎,翔哥就是考零分也不会没书读。”
年轻的家教摇头:“赌零分。”
“哈?”
“考零分,我就不管你。”
“哈?周泽楷你智障吧?考个零分还不简单?直接交白卷不就搞定了?”
“要每题写满。”
“……呵,也行,有难度才好玩。” 少年双腿往地上一蹬,大半个身躯往前压,放低了声音说,“那我要加码啊……周老师。如果我赢了,你就滚蛋,怎样?”
年轻的家教抬起了视线,寒潭般的眼眸中如有星光流转:“输了呢?”
“开玩笑,我会输?”少年放肆地笑了两声,“输了任你处置,怎么样?”
“那就陪我吃饭。”
“哈?”
“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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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沉浸在回忆中,不觉张佳乐已径自离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吴羽策。
吴老师正凝视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
“周,这幅作品,我看到过。”
这让周泽楷感到诧异,用来参加比赛的作品一般要求是没有公开发表过的,而孙翔不是那种会投机取巧的人。
“不是……唔,我看过他的专访,上面有他的照片,应该是在书房拍的,这一幅就挂在他书房墙上。”
展馆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几个外国游客聚集到了他们身边,吴羽策干脆把他拉开,边走边说。
“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就是身体不太好。”吴羽策顿了顿,“那期专访是李轩做的,我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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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轩收起录音笔和速记本,伸了个懒腰。孙翔回卧室换衣服,他俩一会儿会出去吃个饭。等待的时间里,足够他将不大的书房打量一遍。简单,规整,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干净得不像是个男孩子的房间。
他的视线回到墙壁上,书桌正上方,白色墙面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张放大的照片——蝉与雪,两个月前的作品。
“我好了,走吧?”孙翔敲了敲书房的门。
李轩转身,看他已经把自己包裹得像一个球,差点喷笑。
“爱丁堡的冬天再冷,也不至于要披着棉被出门。”
孙翔却不理他,把手中的口罩戴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回国养老。”
李轩听他这么说,想起他这些年的境遇,不禁有些唏嘘。大多人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拿命换成绩,等做出了点成绩,就发现什么都比不上命硬。
“再不走,预订就作废了,到时候回家里吃泡面。”
“走走走!”李轩背上背包,推着人往外走,关门之前还惦记地问道,“那张照片……你墙上那张,就是你说的答卷?你想说什么,告白还是讨伐!好奇心能杀死一只猫啊!”
“哈哈,轩哥你真是越来越八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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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陷在靠背椅中,一动不动。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近两个钟——自他从展馆回来到现在。液晶屏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锐利的轮廓,仿佛一尊石刻的雕像。
“滴——”笔记本发出报警声。
他木然地看了眼电量,没动。
几分钟后,他轻轻吐了口气,从抽屉拉出电源箱插上。
屏幕重新明亮起来。
他机械地做起了CtrlC + Ctrl V的工作。
那是一个人的专访,访谈对象是一个连续两度获得POYi与荷赛奖的中国摄影师SUN,或者该叫他,孙翔。
【前两年你参加POYi,选的图片都是关于边缘群体的,比如LGBT,艾滋病患者,可今年你没有参加POYi,而是选了一组照片参加荷赛的日常生活类单元,这个转变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以前我关注的是大叙事,希望找到被人们所忽略的和伤害的群体,他们是社会的伤口。后来我意识到,伤口可能不需要到边缘群体中寻找。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很多伤,只是它们太小,不容易被注意到。人们就带着伤痛长大,再带着遗憾死去。
【这是你将这组照片命名为“柔软的刺”的原因么?】*
:对。我觉得成长是一个不断受伤和不断抗拒的过程。会遇到很多不如意,比如欺骗,驱逐,猜忌……可这些都不见得能造成真正的伤口。真正的伤口是在乎的人给予的,是长在心上却舍不得拔掉的刺。可如果没有那些刺和酸痛的记忆,人也不会想着往前跑。
【是什么事件让你有了这样的体悟?】
:……死亡,确切地说,濒临死亡。
:三四年前,我为一对同性情侣拍摄“婚照”。那时候Davs已经是胃癌晚期,扩散到淋巴。他说想趁最后的时光,和恋人做一些一直很想做却始终没机会的事。六个月后,Davs走了。他的恋人Akira一直走不出来。他跟我说,他和Davs相恋30年,连一张合照都没有。那时候苏格兰的同性婚姻还没有合法化,社会也不像现在这么宽容。他们一直没有公开,很长一段时间都扮演着路人,甚至在Davs确诊前的两个月,他们都没有见面。除了悔恨,我在Akira身上看不到更多。
:不久之后,我自己的身体也出了些状况,成了医院的常客。那时我常常想起Akira和Davs,想起生命中那个很重要很重要,却又给过我伤痛的人。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去追赶,只想尽快和那个人比肩。等我真的有了点成绩,却差点儿失去了健康。
:所以我尝试着整理过去的生活,不管是好的、坏的、得意的、狼狈的,我要整理出来,留下点痕迹。如果未来我没有机会走到那个人身边,至少这些记录可以把我的心情传达出去。
……
【所以“柔软的刺”是你对自己之前的人生以及重要的人交出的答卷么?】
:应该算问题吧,或者大多数年轻人曾有过的困惑。答卷……答卷有的,不在里面,我打算回国的时候亲自带回去。
【什么样的答卷(笑)?】
:Secret(笑)。
周泽楷面无表情地将网页和图片分类存储,修改文件名。他的手指在一个键上敲错了三次,最终挫败地推开笔记本,捂住了双眼。
6B
香巴拉火锅是孙翔的最爱,说是大英帝国令人绝望的垃圾食品里唯一入得了口的。
李轩看他用清汤涮鱼片,笑话他是个假C城人。
“我家早就迁出来了。再说,要是你遇到个甜党,又被克了几年,你也会这样的。”
那一年他16岁,高二,老妈出国,老爸再婚。他每天忙着跟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妈斗智斗勇,人生充实。
直到他爸将他一个人踢到S市,丢给他大伯管教。
大伯没空管他,孙哲平住校也管不了他,他突然间失去了斗争的对象,生活陷入了无聊。
恰巧孙哲平的好基友张佳乐给他领了个人来。
(那个人真的好好看啊。)
(我刚才没砸到他吧?)
(我靠谁让你走在张佳乐旁边呢,该!)
“所以你想说,你对你的家庭教师其实是一见钟情?”
“也说不上,就觉得长得好。他要是后来不惹我,我也不会在意他。”
可是他惹了,手段还特别狠。
“他跟我打赌,说考到零分就不管我。我一开始以为很容易,哪想他出的都是选择题。选择题你明白吗?只要写了答案,总有四分之一的机会能蒙对!我一直拿不到零分,就每天陪他吃饭。S市土著的口味有多恐怖你能想象吗?炒个西红柿都要放糖的!他还让我陪他一起吃饭后甜点!那么大甜筒,哦,天!”
“哈哈哈,有趣!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要想百分百选到错误答案,就得知道每一题的正确答案。我被他坑了,可是一点办法没有。那是我最勤奋看书的一段时间,为了让他服气,也为了摆脱该死的甜筒。”
孙翔涮鱼肉的动作慢了下来,笑容也慢慢变淡,白色的水蒸气缭绕,将他面上的表情糊成一片。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拿到零分,获得了让他滚蛋的权利。可我发现,我舍不得。”
7A
周泽楷做梦了,梦见孙翔向他邀功。
那个小孩拿到零分的晚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他说周老师哦,愿赌服输,我要罚你两个月不能吃甜筒!
他笑着说,好呀。
那天晚上他涮了一锅串串,也没有买甜筒。孙翔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件啤酒,说撸串不喝酒,枉做C城人。
说得是豪气万丈,可惜酒量感人酒品更加感人。
周泽楷把他拖到床上,被他踹了N脚,附赠牙印N枚。孙翔嘟嘟囔囔地在梦中骂他:魔鬼!恶霸!衣冠禽兽!
周泽楷又好奇又好笑,把人直接往床上一扔,捏着他的鼻子问:你晓得衣冠禽兽什么意思呀?
孙翔被捏得喘不过气,普塔普塔地甩着蹄子拍他,然而没有卵用,武力值上的碾压太过明显。最后只能含着泪花屈服,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
周泽楷的视线在他肉嘟嘟的唇上停留了半晌,发现滚过辣子,那对樱花般的唇瓣更显娇艳。他情不自禁地低头……
在快要碰触那片柔软的前一秒,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甩到脸上,让他不得不改变了方向。
抬头对上黑猫金色的眼瞳,瞬间清醒。
(要死……还真的成衣冠禽兽了。)
7B
孙翔已经喝得微醺,话匣子合都合不上。
:他趁我睡着亲我,还以为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没醉好吧!只是……只是不敢睁眼,太尴尬了,太尴尬……我们这样不就成兔儿爷了吗?
:哦,没看出来翔哥还是个钢铁直男。
:可不是吗?我那时候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娘们兮兮的男人了,比如我哥那个扎小辫的好基友!
:那你应该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耳光送过去。
:妈的,打耳光是娘们干的事!老子应该揍死他!
:……我现在相信你是又钢又直了。所以你揍了他?
:……怎么可能……他那么好看,我哪里下得了手。
(我当然讨厌兔儿爷。)
(可是他是不一样的……)
孙翔大概是真的醉了,拿着筷子直戳酸奶盒,液体溅得他一脸都是。李轩头疼地向服务员要了毛巾,边给他擦边叹气:亏得那人给你收拾过这么多次烂摊子,要说他对你没点感觉,打死我都不信。
孙翔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宛若星火飞溅。
:你也这么觉得吧!我就知道我没猜错!你晓得我花了多长时间进行心理建设吗!我他妈因为他都决定要弯了!可他居然跑了……
8A
周泽楷从一个梦境跳到另一个梦境,每一个梦境里都有孙翔。
放肆大笑的,生气怒骂的,得意邀功的,还有安静落泪的……
他只见孙翔哭过一次。
那么闹腾的人,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时他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孙翔。
在察觉对孙翔的情感之后,他很没骨气地跑了——用毕设太忙为借口,推了家教的工作。
直到张佳乐给他打电话,说孙翔两天没回家。
他是在附近的小公园里找到孙翔的——他常常看见孙翔在那里喂流浪猫。
那天,孙翔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脸颊上两道宽宽的印子在月光下晶亮晶亮。
少年看到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周泽楷蹲在他身前,看到他浅色的长裤上晕开了一团团的深色圆斑。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少年带着鼻音的嗓音:
“周泽楷,winter死了。”
“……嗯。”
“都怪我,喂了它过期的猫粮。”
“嗯。”
“我早该发现的……”
“嗯。”
“你嗯什么嗯!你来干什么!你不是不教我了吗?谁要你来可怜我!”
“……对不起。”
“你对不起个屁!关你什么事!是我的错!都是我!呜……我他妈,差劲透了!我为什么要给它喂……呜,你走!我不要你了!谁也不要了……”
少年哭得哽咽,把鼻涕眼泪都糊到他的风衣上。
他静静地搂着少年,直到少年哭累了睡过去。
那天他背着少年回家,听少年均匀的呼吸,看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融成了长长的一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无路可逃。
8B
“他能跑到哪儿去?跑了你不会追么?”
“……你以为我没追过么?他跑去读研,我拼了命考到他们学校,傻兮兮地告白,结果呢……”
周泽楷到B市读研,这是孙翔没想过的。
他一直以为周泽楷会留在S市,他是土生土长的S人,就读于S市的名校,喜甜,怕冷。孙翔以为他再怎么样都不会跑到那种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吃不放糖的蛋炒西红柿。
关键是,孙翔没想过周泽楷会一声不响地离开。
毫无预兆。
“他去学校前我跑到他家楼下堵他,死皮赖脸地留了他的微信。我说我要高考了,没有他的辅导考不好。”
那之后的每一天,孙翔都会在晚上给周泽楷打视频电话,有时候会拿几道题目去问他,更多时候就只是纯聊天。
那是孙翔最粘人的一段时间,也是周泽楷备受煎熬的一段时间:他以为换个环境,孙翔对他的影响会小一点,没想到小鬼还能每日一call,直接让他的努力化作泡影。
周泽楷有时候会狠心装作没听见,可孙翔会第二遍、第三遍地打。
少年有着一股不屈不挠的韧劲,将围堵周老师作为乐趣,并乐此不彼。
周老师在这股韧劲下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可他心里也有一丝莫可名状的窃喜。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情,迎来了孙翔给他的又一波冲击。
“我拿着入学通知书到学校找他的那天,他整个人都傻了,那模样真的很蠢很可笑。我站在他宿舍门口哈哈哈哈地笑了半天,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有人在楼下等他,他室友起哄说,是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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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终于撑开了眼皮,头很重,恶心想吐。他爬起来倒了杯水喝,感觉冰凉的液体通过食道灌进胃里,又迅速通过全身的毛孔渗透出来。
他的额发全湿了,被冷汗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想,当年孙翔是不是也这样难受,在听完他的话以后。
那是孙翔第一次到学校找他。他正准备跟同门一道参加研讨会。
同门之中有个女生对他一直有好感。他知道的,一直礼貌地保持距离。只是同寝室的人总爱开玩笑,那天,就那么起哄几句,被少年听了去。
少年的脸“刷”地褪了颜色,拉着他就往外跑。
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他对少年的感情,或许并不是单箭头。
这个猜测让他有些兴奋,继而带来了更多的折磨。
他和少年没有结果,不能有结果。
他忘了少年是怎么表白的,在对方扑上来吻住他的时候,他的大脑里便只剩下排解不掉的郁热。
周泽楷记得少年口腔中淡淡的薄荷味,记得他有点害羞却硬撑着没调开的视线,记得他微微发烫的体温和濡湿的眼睛,也记得他听完自己的话后,一直在发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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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对你有欲望,是想上床那种,不谈感情。’他难得说句长句,却是这样的内容。我跑了,像个拿错剧本的小丑。”
孙翔一开始是不相信的,直到周泽楷回吻了他。
他其实根本不会接吻,舌头被缠住的时候,连呼吸都不知道怎么继续。周泽楷会稍微退出来些,等他呼吸稍平,又捏着他的下巴,将舌尖探得更深。
孙翔只觉得自己像被捂住了口鼻,唯一的氧气来源就是身前之人的哺喂,可这人就像在逗弄一只可笑的猎物,每一次渡气都会顶过来一拨津液。
原来没有感情的吻是这样,他在周泽楷冰冷的眼神中宛若高空坠落,心凉了个透底。
他突然不想要了,所有的一切,都不想要了。
10
周泽楷喝完一杯水,睡意已去了大半。
他翻出手机开始刷朋友圈,刷完朋友圈刷微博,在他把QQ、邮箱、lofter都轮了一遍之后,发现依然没有半点睡意。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半天,翻开了通讯录。孙翔的电话还躺在特殊分组里,只是很久没有用过。
对方或许已经换号,或许已经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那个人做事情一直都是决绝的,说不要的,就肯定不会要了。
包括衣服、行李、学籍、身份……还有他。
孙翔去机场的那天,他也去了。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一个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却不容易被察觉的角落。
他还记得那一天,少年穿了一件立领的红色长外套,在寒冷的冬日里,像一簇明亮的火焰。那是他头一回想要不顾一切地挽留一个人,告诉对方他之前说的都是假话。他喜欢少年,一直一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他拨了对方的电话。
无法接通。
勇气,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掐断电话,才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坚定。
他有什么权利改变孙翔的人生?孙翔还那么小,19岁,最懵懂的年纪。等他再长大一些,一定能找到那片属于他的,更广阔的天地。
而自己,只会成为束缚他的茧。
他目送少年走过安检通道,目送着他离开,心想这大概才是最好的结局。
思绪纷扰,手中的数字不知什么时候按了下去。
通话中,时长01分21秒。
他忽而打了个冷战,手心密密地渗出些汗来。
他有种预感,电话那端的人一定在听着。透过微弱的电流声,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鼓动的心跳。
“……孙翔。”
他鼓起勇气说,却听对方猛吸了口气,伴随着什物落地的声响。
这让他忽而没那么紧张了。
“孙翔。”他叫着他的名字,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好吗?
我很想你。
我后悔了。
想见你。
——那些在他脑海里徘徊过无数次的字句,此时此刻都显得尤为苍白。
“孙翔,我……”
对方结束了通话。
时长04分52秒。
不消一会儿,手机震动,收到发信人“孙翔”传来的短消息,内容是一个地址,一个时间。
“轮回大厦1124室,后天下午两点”。周泽楷翻了翻日程,那天是优秀教师答辩。
11
周泽楷穿着挺括的西装坐在准备室,学生助理请他抽号。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1号、1号、1号,阿弥陀佛!
事实证明,闲时不烧香,急时是抱不到佛脚的。
最后一个,意味着他得慢慢熬。
一点半的时候,他忍不住走出教室抽烟。
一边抽,一边把孙翔的短信逐字逐句地重新看了一遍。
——他想找我说什么呢?
——这些年来,他气消了么?
他抽完第一根烟,分针指向了四十,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我不能现在离开,这是决定日后发展的关键时刻。)
他抽出第二根来,点上。尼古丁在肺里转了一圈,辣辣的疼。
(该进去了,马上就到了。)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可双脚像是生了根,拔都拔不动。
不远处有两个小孩走过,似乎是在吵架,分贝高得让人耳膜发疼。
男孩说:你要我怎么做!刚刚那种情况,人那么多,我总要考虑别人的看法。我现在陪你不是一样吗?
女孩说:别人别人!你的脑子里永远都只有别人,只有算计!我不过是想要你为我不顾一切一次而已!
周泽楷闻言,手指一抖,刚点的烟掉到了地上。
女孩的话像是一把小锥子,凿开了他心头的冰层。那些一直深埋在心中的冲动和执念,此刻破冰而出,蜿蜒盘踞。
他捡起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了答辩现场。
12
孙翔约的地方不太好找,他赶到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一个钟。
他站在门口,忐忑地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他安静地等了等,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门突然开了,孙翔站在门内,眼中盛满怒气。
“你这就放弃了?你的耐心就只有这一点吗?我等了你一个小时都没离开,你敲了还不到五分钟!周泽楷,难道你就没有不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时候吗?”
周泽楷愣了愣,旋即低头笑了起来。他举起手机伸到孙翔面前,上面赫然显示“孙翔,正在呼叫”。
“操……”孙翔红了脸,他把手机调成振动扔包里了,根本听不到。
周泽楷上前一步,将俩人的距离缩短至一拳之隔,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孙先生,我能进去了么?”
孙翔被吓得连忙往后跳,很快意识到这样太怂,懊恼地咬了咬牙,一语不发地扭头进屋。
周泽楷脱了鞋,跟着进去。
这是一套复式楼,不算大,收拾得相当齐整。他想起过去那个房间乱得连地面都看不到的少年,不禁感叹,时间的力量真是神奇。
孙翔领着他走到客厅,停在了楼梯前。
“周泽楷,你找过轩哥。”
“嗯。”
“你看了我的专访。”
“嗯。”
“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嗯。”
孙翔被他的态度撩起一肚子火,捉着人的衣领骂道:“嗯嗯嗯,嗯什么嗯!你是点读机吗?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叙旧吗?你如果没什么话想说,为什么要来?”
这个问题周泽楷也很想问自己,为什么会拨出那个电话,为什么要来?
真的只是意外只是冲动吗?
还是说,他早就在心里把这些动作预演过成千上百遍?
周泽楷看着孙翔火到发亮的眸子,忽然有了答案。
他伸出手,揽过对方的脖子,印上了双唇。
唇在唇上的触感让他着迷,让他忍不住伸出舌尖将那片嫣红的花瓣顶开,去寻找更甜美的花蜜。
孙翔还是不会接吻,一吻结束,已是气喘吁吁。
周泽楷心生爱怜,在他唇上啄了啄,说:“我来,是因为我想。”
“想见你。”
孙翔闻言,蓦地抬起头。
“你再说一遍?”
“想你……我喜欢你。”
这一次,他握着孙翔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欠孙翔这句话,欠得太久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说出来。
孙翔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鼓动:噗通、噗通,沉稳又有力,一如他本人。
孙翔抽回手,退开一步。
“你看懂我拍的照片了吗?”
“嗯。”
“那你说,我想表达什么?”
周泽楷翻出手机,找到存在手机里的图,放大数倍,在蝉的尾部点了点。
“雌蝉产卵,幼虫最长能活17个冬夏。”
孙翔想要告诉他,蝉虫并不是没有领略过冬的严寒,它们只是酷爱夏日炎炎。只要能够讴歌一夏,即便冻死在冰雪之前,又有何不可?
“卧槽……你他妈的……”孙翔掐着他的手臂,红了眼圈。
他伸出手给他掐,心理酸软一片。
他的少年,从来都是这么倔,认定了的事情,即使过了五年、十年,都不会回头。
他何其幸运。
“有一件事……我必须道歉。”周泽楷说得慢而郑重,“那时候,我说谎了。我不是……”
我不是要把你当成床伴的。
“对不起。”
孙翔揉了揉眼睛,笑了起来,先是窃窃的,而后那笑容慢慢扩大,让他的整张脸庞变得生动又明媚。
“我知道啊,周泽楷。你喜欢我很久了,不过是死鸭子嘴硬。”
??
孙翔得意地转身上楼,勾着手让周泽楷跟上。
周泽楷跟在他身后,转过两个台阶,小阁楼的全貌慢慢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间工作室,正对楼梯的那面墙被漆成背景板,上面贴了一墙的照片,满满当当都是孙翔——打呵欠的模样,伸懒腰的模样,逗猫玩的模样和……睡着的模样,每一张都精心挑选过角度,可见拍摄者的用心……
“是不是很眼熟啊,周老师?”
熟悉的称呼,让周泽楷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十年以前。
孙翔从抽屉翻出一个东西,塞到他的手里。
——是他弄丢的那台相机。
“你落在我家的。阿姨帮忙收拾行李的时候以为是我的,就给塞到包里了。周泽楷,你对我说了假话,可你的镜头不会骗人。”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你吗?”孙翔撅了撅嘴,“问了你会承认吗?那时候的你认定了我年少无知,认定我最终会迷途知返。正好了,我也需要点时间来成长。”
“我得等到自己足够强了再回来,让你知道,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是因为我不懂。”
周泽楷垂下眼帘,默默地懊悔——都是他的错,是他逼着少年迫切地长大。
孙翔见他沉默,便知他心中纠结,笑道:“你与其瞎内疚,不如想想怎么补偿我。”
“怎么补偿?”
“你看哦,我现在熬得身体不太好了,状态也大不如以前。可你既然说了喜欢,就不能反悔了。罚你下半辈子伺候我这个半残人士如何?”
“……乐意之至。”周泽楷笑着,伸手勾住了对方的尾指。
我的少年,既然你决定当那冬天的蝉,我乐意奉陪到底。
从今往后,再不分离。
End
* “柔软的刺”是杨博炜的摄影作品,这里借用了标题的灵感,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