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像他那样笨拙地生活12
★12抗拒却无能为力
“孙翔！”
周泽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什么保持距离，什么冷却处理，这些在他见到对方可怜巴巴的模样时，都被扔得没影儿了。
“怎么回事！”他在对方床前蹲下，想伸手碰触却又不敢，急得汗都要淌下来。
“周泽楷……”对方像霜打的茄子，掀起眼皮瞅他一眼，蔫了吧唧地哼哼两声，“帮我，按铃……疼……”
“肚子？”周泽楷这下明白了，扫了护士铃一眼，二话没说，直接跑到导诊台找人。
导诊台内坐着个小丫头，戴着耳机在打电话，正说到开心处，咯咯咯笑得欢。周泽楷气得青筋直冒，一把扯了那小护士的耳机线。
小护士吓了一跳，回过神便有些恼，一记眼刀飞过来。她憋着一肚子话想喷，见着周泽楷却又迟疑了。
“有……有事吗？”大概是周泽楷的眼神太吓人，小护士说话都不利索了。
“203，2床，腹痛！”
小护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往病房冲，周泽楷紧跟其后。两人跑回病房，看到孙翔已经挂上水了，一个男医生在他床边翻病历，看到他们，眼神有些严厉。但周泽楷很快发现，那人瞪的不是他，是他身边的小护士。
小护士往他身后一缩。若是平时，他不会介意给女士当当挡箭牌，但是今天，他不乐意，很不乐意。
不再理会身后地人，他大步流星地走回去：“好点了吗？”
“好了。吐干净就畅快了！”孙翔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然而周泽楷还不是很放心，扭头望向一边的医生。
“你跟病人什么关系？”那男医生戴着副无框眼镜，声音跟镜片一样薄凉。
孙翔正想着他要是敢说是我师叔，我一定揍扒他。不料周泽楷简单明了地来了一句：“家属。”
孙翔闻言差点没喷出来，憋着口气，到底是没拆周泽楷的台。那医生看了孙翔一眼，也没再多问，把病历本挂回床头。
“急性肠胃炎，不严重，挂完葡萄糖拿点药可以回去了。接下来的一周吃点清淡易消化的东西，注意休息和保暖。”他看了孙翔一眼，补了句，“看这黑眼圈，估计不容易做到。家人负责监督吧。”
“我才不……”孙翔刚要反驳，看到一边的周泽楷依然一脸担忧的神色，便讪讪地把到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
医生走了以后，孙翔终于憋不住了，瞥了眼边上还在秀恩爱的情侣，一把拉住周泽楷的手腕，把人扯到眼前，才压低音量问道：“我什么时候跟你攀上亲戚了！”
大概是在病中的关系，他瞪人的眼神没了平时的锐气，刘海都挂拉下来，看上去柔软了不少。
周泽楷不自觉伸手，想给他把头发打理好，半途却临时转了个方向，在他枕头上拍了拍。
“抱歉，权宜之计。”
大概是距离太近，又或许是周泽楷的眼神太温和，孙翔脸上有些发烫：“……算了啦，你也是好心。”
“嗯。”周泽楷眯起眼笑了笑，“你先休息，我去拿药。”
“哦。”
周泽楷回来的时候，孙翔正跟人打电话，看他进来，匆匆地对那头说了句便挂断了。周泽楷听到他最后说的是：“总之，我没什么事了。你不要过来啦，小事情！”
周泽楷并不认识什么小事情，但听着孙翔叫得亲密，他突然很想认识认识对方。这个念头太危险了，他很快将它镇压下去。
“谢了啊！”孙翔伸手去接周泽楷手里的药，被对方避开了。
“注意手。”周泽楷把药放在床头柜上。
“……真是太麻烦你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周泽楷看上去就不是很闲的人。
“顺便。”
“哦，对了，你怎么会在医院的？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体检。”
“那就好！你是要留校吧？”周泽楷看上去就一副很健康的样子，除了入职体检，他还真想不到别的情况了。
“嗯。”
“体检可烦，一堆项目。不过你肯定没问题啦！”
周泽楷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总不能说，本来是没问题的，现在拜你所赐，一星期后我还得再来一趟吧。
两人都不是太会说话的，说两句就冷场了。孙翔抓耳挠腮，把那可怜的勾搭技能都要耗尽，终于撑不住了。
“那什么，我没啥事了，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我钱包背包都落在图书馆了，药费回头补给你成吗？”
“没关系。”周泽楷不在意地笑笑，想了想又说，“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的！”他还想推辞，却见周泽楷找了张报纸，自顾自地看起来了。好吧，随便了……他扭头看了看边上快挤到一块儿的小情侣，翻了个白眼，哥现在半点儿也不羡慕你们了！
百无聊赖之际，手机震动了一下。QQ提醒，笑嘻嘻发来离线文件“剧本—面具一期（CV用）”，孙翔点了接收。
趁着文件下载的空挡，他偷偷瞟了周泽楷一眼，那人手中的报纸完全没翻过，目光凝滞，不知在想着什么。
唉，学霸的心思不好猜啊……孙翔决定，还是忽略忽略吧。
剧本文件不大，几秒钟就下好了。孙翔先大致浏览了一遍，剧情线走到凌朗答应收新人苏浩远为徒那一段。这一节在原著中是以凌朗为主视角叙述的，着重刻画了凌朗的内心转变历程，对苏浩远一直用的是侧写。而编剧改编的时候用了上帝视角，大幅增加了苏浩远的台词，让两个主角之间的冲突变得频繁起来。
孙翔想了想，敲开笑嘻嘻的Q。
【笑嘻嘻】没办法啦，广播剧本来就是靠对话推动情节的嘛。要是整部剧都是大段大段的OS，听众还不都得睡过去啊！
这也有道理，但还是得先给碎霜看看。孙翔暗暗记下，便开始重看剧本。
编剧非常用心，把需要对戏的部分都加粗了。孙翔先挑对手戏看，发现最长的一段在第八幕，凌朗陪刑一庭庭长和公安局副局在高级会所喝酒娱乐套近乎，被灌得一塌糊涂跑到厕所吐。苏浩远正好也在那，连拖带拽地把人弄回公寓。那是师徒间第一次激烈的冲突，也是苏浩远第一次对心中的偶像产生了怀疑。
他默读了一遍苏浩远的台词，那个愤怒的年轻人的形象跃入脑海。
『凌朗，你忘了曾经发过的誓了吗？——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律师，我保证忠实履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工作者的神圣使命，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维护宪法和法律的尊严，维护法律正确实施，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凌朗，你的职业道德呢？你的正义感呢？你怎么能用这种手段，这种……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闭嘴！你懂个屁！你当我愿意？那里面坐着的都是大老爷，老爷不高兴了你就得饿死！还以为现在这世道跟矿泉水一样干净呢？看不惯就滚！』
孙翔记得原文中的这一段。凌朗并没有完全喝醉，意识中还留着三分清醒，只是情绪已经无法自控，平日憋着掖着的话被他借着酒意宣泄出来。
『凌朗，一个合格的律师，必须将法律执业的谋生意义置于职业意义之下。这是你自己说的！那个你哪去了？哪里去了？！』
『死了……都他妈死了！别再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你现在还能在这跟我嚷嚷，还不都靠我跟你大哥护着！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前要找的证据总是先一步被人抹掉？为什么证人会临时改口？你当是谁动的手脚？这里面的关系复杂着呢，根连根，茎连茎，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哈，做得了什么？』
孙翔对这一节的印象很深，接下来苏浩远要说的话，他就算不看台本也能接下去。
『所以你就放弃了吗？他们都这样做，所以你迫不得已，你没得选择，你只能沉默，对吗？凌朗，我是追着你的脚步才来这里的，我一直一直记得你的毕业演讲。你说，真的勇士从不随波逐流，哪怕是一个人，也要活得像一支队伍。那时候的你是那么自信又耀眼。可今天，你把自己杀死了，在我心里；以后，我会扛着你的尸体继续走！』
这就是孙翔喜欢苏浩远的地方，如果换作他，大概也会这么说。不是因为不懂而选择这条荆棘遍布的路，即便知晓所有的困难和将要付出的代价，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这么选。因为他做不来视而不见，做不来委曲求全，那些大家看起来轻松而主流的生活方式，对他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折磨。
他是天生的革命者。
心有戚戚，他转发了一份文档给碎霜，又附了一句话。
【横刀】碎霜，苏浩远的角色，原定CV不配了。笑嘻嘻让我接手。
碎霜会怎么说呢？不会反对吧？他有些紧张，扎着针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坐在一边的周泽楷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秒，便伸手帮他把手掌掰开，重新搭到被单上。
他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周泽楷观察了他多久，他刚才的痴汉样没被对方看到吧？周泽楷对他的尴尬似乎毫无所察，低头玩手机去了。
孙翔这才放下心来。
手机震动，碎霜回短信了。
【碎霜】好啊。很适合。
孙翔看完，脸上瞬间浮现了个明媚的笑容，碎霜肯定他了，她说他适合。说不定笑嘻嘻说的没错，苏浩远的身上，真的有他的影子。
周泽楷把手机放回兜里，抬头看到孙翔眉飞色舞的神情，若有所思。
两瓶水终于见底了，孙翔迫不及待地让人拔了针头。他实在是无聊到快发霉，要不是周泽楷在一边看着，他没准半路就自己拔针跑了。葡萄糖而已，回去买两袋糖对兑水喝也是一样的。
若是刘小别在这，肯定又会说他没脑子，肖时钦倒是不会吐槽，他会一边监控一边讲道理。这时候的周泽楷对孙翔清奇的脑洞还未形成深刻认知，但他有一项优秀的品质就是善始善终。所以他坚持陪孙翔到了最后，并坚持将孙翔送回宿舍。
孙翔心里吐槽这越看越像班主任查房的阵势，但到底没拒绝周泽楷的一片好意。
进了孙翔宿舍，周泽楷第一感觉就是“拥挤”。三个大男生共用一间屋，再怎么收拾也不可能整齐得到哪里去，何况屋里还有刘小别那个音乐发烧友，耳机、耳放、低音炮、光盘盒，从桌面堆到了地板上。
孙翔桌上也堆满了东西，好在收拾得还算利索。他的书架上里一层外一层地排满了书，书脊上贴了不同颜色的标签，红绿蓝黑，排得整整齐齐。周泽楷仔细辨认了一下，标签上记录着编号和主题，红色是政治，蓝的是哲学，绿的是社会学，黑色是宗教学……也不知道他根据什么选的颜色。
孙翔一进屋就摊在椅子上了，他拔了针后太兴奋，一口气冲上五层楼，现在又开始肚子疼。周泽楷喂他吃了点药，劝他爬上床睡一会儿。人在作死过后都会特别老实，周泽楷的指令，孙翔二话不说照单全收。
周泽楷问他拿了宿舍钥匙，下楼给他买些吃食，早就过了饭点，就算孙翔不饿，他也有些饿了。
8舍是混合宿舍，A座住着男生，B座住着女生，两栋楼之间隔着道狭长的花圃，铺着白色鹅卵石，被学生们戏称为“牛奶路”。周泽楷拎着小米粥回到8舍，在门口碰上他当班导师时带过的一个女学生。那女生见着他，先是有些惊诧，随即露出甜甜的笑容。
“周老师好！你也住这儿吗？”
“不。”周泽楷伸手掏出校园卡按在闸机感应区上，另一边手小心地把粥和馒头抬高，粥是装在一次性饭盒里的，密封不结实，很容易撒出来。
女生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到他手中的食物上，顿时神色一黯。
“你是来看朋友的啊……真好。”这话说得酸溜溜的，也不知道这个真好是实词还是语气助词。
周泽楷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楼梯间。
那女生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楼梯口贴着的“男生宿舍，女生止步”八个大字，立刻满血复活。她还以为周老师找了女朋友呢！这下放心了！周老师可是她们共同的男神，怎么能被人独占呢！？
只能说那女生还是阅历太浅。
男神周泽楷推开宿舍门时，孙翔在床上睡得正香。他半侧着身子，薄薄的空调盖住肚脐，一只手压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搭在枕边，两条大长腿有些委屈地蜷着。学生宿舍用的是一米乘两米的标准一体床，这个长度对孙翔这种一米八几的高个儿来说，委实短了些。
周泽楷读本科的时候就是因为睡不惯宿舍的床，才在外面租了公寓。他现在看着孙翔的睡姿就觉得骨头疼，有些不能理解孙翔为何不搬出去住。
大概他喜欢热闹吧。这么一个人……
不忍心吵醒他，周泽楷把食物放到桌面上，轻轻拉开凳子坐下。其实孙翔吃了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并不需要他留在这守着，但他就是不想立刻离开。万一，万一他醒了以后又不舒服呢？至少等到他室友回来吧。
——我这是对后辈负责，换一个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不，你不会，你最怕麻烦了。承认吧，他是特别的。
——不，我会的。以前不做，是因为没遇到过这种事。
——拉倒吧，你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
一正一反两个声音在心中不停辩论，周泽楷思绪有些乱，拿在手上转的笔“啪”地落下，一直滚到桌面边沿。他赶紧拿手去档，差点碰倒身边厚厚的一摞书。
那是他借给孙翔的书，整整齐齐堆在一旁的板凳上，最上面还压了两本笔记本。周泽楷取来面上那本，随意翻了翻。这本笔记本已经被孙翔写得满满当当，从头到尾，没有一张空白页。看了看内容，全是对那几本书的摘要。
——才一个星期，他就读完了吗……
周泽楷暗暗心惊，便开始仔细阅读笔记内容。孙翔的笔记是分栏做的，第一栏是原文摘抄，第二栏是作者的背景和所属学派相关观点，第三栏是他自己的理解，三部分内容比重上差不多持平。周泽楷重点看了第三栏，发现几乎每条评论都以“？”结尾，似乎充满了对文本的质疑。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一行评论映入眼帘：
“没有不包含倾见的观点，没有不包含立场的写作，那么如何判断哪一种立场更好？谁有权力制定标准？”
谁有权力制定标准么？周泽楷揉了揉额角，他也很想知道。
头顶上方传来孙翔低低的呻吟，周泽楷赶紧放下笔记本站起来。
孙翔翻了个身，变成了完全侧卧。他两只手抵在胸前，像是在抗拒着什么。漂亮的眉毛微蹙，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但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很明显，他在做梦。
周泽楷靠近了些，把额头抵在床边的铁护栏上。这个姿势让他和孙翔的脸贴得极近，连对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孙翔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但唇色很淡，浅浅的樱色，饱满而有弹性，在略深的肤色上相当抢眼。周泽楷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是特别适合接吻的类型。
他能感觉到孙翔微热的呼吸，扫在自己的脸上，带着些淡淡的漱口水的味道，原本清爽的柠檬香混入了这个人的气息，变得有些暧昧。周泽楷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加靠近，然而冰冷的栏杆将他阻拦在三寸开外。
碰不得，这个人碰不得。
他深吸口气，用极慢极慢的速度呼了出来……他的气息控制得非常好，既然已经决定了不碰触、不打扰，那他就连一根发丝都不会惊动。
然而孙翔对他的小心谨慎毫无所知，他动了。不知他究竟梦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弹了一下，一只胳膊突然抬起，甩向床外，径直向周泽楷砸过来。周泽楷敏捷地侧头避开，向后退了一步。
“……”他似乎在嘟哝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周泽楷重新靠近，将耳朵附过去，终于听清了他口中的话。
“凌朗，你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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