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最冷一天 1-23

食用提醒:

☆周翔only,走势清奇

☆看标题就知道,刀头舔糖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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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起风了,窗帘被刮得不断翻飞,发出猎猎的声音。

穿云把窗户关好,望了眼泛青的天色,转身披上外套,小跑着出门去。他下午才给花草浇了水,也不记得有没有锁上门,一会儿该下雨了,那些娇贵的植物可扛不住折腾。

花房在庭院最偏远的角落,平日里冷清得很,至少穿云来的这三日,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的。可今天刚踏上庭院小路,便听见隐隐约约的琴声,随着他的靠近,琴声亦由小及大。

那琴音初时低沉哀婉如情人在耳边的絮语,在一阵里连续的顿音之后,逐渐走向激越。穿云好奇地放轻脚步走过去,见花房的门大开着,一个个瘦高个的少年在里面拉琴。

少年闭着眼,握着琴弓的右臂快速摆动。弓在琴弦上冲击般地向上或向下滑行,发出强烈而锐利的重音,他大概是太过用力,琴身在他脖子上擦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可他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疼痛,精神已经被音符拉着走了一般,左手拨弦,右手滑音,琴声越来越高亢,高频的泛音仿佛连空气都要震荡开,突然,随着一个控人心弦的双音,琴声戛然而止——

隆隆的雷声从天边滚落,暴雨倾盆而下。

 

“谁在那?”少年的声音有点喘,像是剧烈运动过后,还没能缓过来。

穿云从花房门边挪出半个身子,尴尬地笑了笑。他已经认出来了,这是孙家的小少爷,他刚来的时候见过一面的。

“刚才一直是你?”少年打量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穿云怕他以为自己故意偷窥,慌忙点头,他不能说话,只能用手势解释来意。比划了一阵,发现对方大概并不理解,又局促地低下了头。

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或者别的什么,可他没再多问,抱起琴盒离开了。

寒风刺骨的深秋时节,少年却只穿着一件衬衣,宽大的衣摆因倒灌的风而鼓胀起来,显得他十分单薄。

真是冷啊,穿云想,明明是这么好看的人。 

 

2# 

那之后,穿云便没再见过孙翔,只是偶尔会见到一些打扮得体的人进出孙家的大宅子。佣人们说那都是小少爷的家庭教师,来给他补文化课的。

“他不用上学吗?”穿云拉着于念问道,于念比他早一年进来,也是这大宅子里唯一看得懂手语的人。

于念平日里是有啥说啥的直爽性格,可一遇到关于小少爷的问题,总是支支吾吾:“小少爷身体不好吧,先生不肯让他出门。”

穿云疑心更重,那日他穿得那么少就跑出来了,也没听说得病,就这样还身体不好?

怕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穿云再次见到孙翔已是几日之后。

依旧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强劲的风让雨伞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功能,穿云收拾完花房小跑回屋,才到风雨廊便已从头顶湿到脚底。

就在他打开门想要回屋换衣服的时候,一道白光于夜幕中横劈而过,屋内外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蓦地捂住了嘴,掩住几欲出口的惊呼,手中的钥匙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屋内很快有了动静,有人端着蜡烛出来了。主人房那边也有了响动,大概是管家叫人去检查电路了。

穿云看着那些幽魂一般的烛火在黑暗的长廊上飘来荡去,只觉双腿发软,阵阵眩晕 。他只能倚着墙壁大口吸气,平复早已超速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长廊上的烛火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孤零零的一支,而那仅剩的一支缓缓正向他飘来……

穿云仿佛能看到那火光中摇曳着幢幢黑影,一重一重地向他扑来。他用力地往后蹭了两步,感觉呼吸都已被扼住。

那幽幽的火光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怕黑?”一个清亮却透着些许冰冷的声音将他从梦魇般的窒息中轻轻捞了出来。

是孙家小少爷。

 

穿云从小就怕黑,尤其是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有轻度的幽闭恐惧症,过小的空间和突来的黑暗都会让他有一种难以挣脱的恐惧感。

他回屋灌了两口热水,浑身僵硬的肌肉才逐渐放松下来。

“谢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比划道,想起孙翔可能看不懂,便鞠了个躬。方才是孙翔一路搀着他回屋的,他个子高,把小少爷压得歪到一边,湿哒哒的衣服蹭了对方一身水。

“不用。”小少爷顿了顿,问,“你还好吗?”

穿云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水。他抬起头,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打量着对方,见小少爷正用手护着火苗,指缝间漏出的光让皮肤染上了些温暖的橘色。一贯淡漠的脸上终于也有了些表情。小少爷抿着嘴,眼里是一种生动的关心。

这个微小的变化像一粒小小的石子落入穿云的心湖,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慌忙把头低了下来。

小少爷突然笑了,一把伸手撩起他的额发。

“你应该把刘海梳上去的。”他说,“这样子好看多了。”

这突兀的举动吓了穿云一跳,他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小少爷噗嗤笑了一声,把手收了回去。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走之前把烛台放到桌面上,想了想又拿了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放到穿云桌面上。

“这个你留着吧,还不知道什么能来电。”

穿云呆呆地望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摸到桌面上,拿起孙翔放下的东西,那是一盏小小的应急灯,手指一按就能发出橘黄色的光,虽然不太明亮,却在黑暗的房间里为他笼上一小方光明。

 

3# 

那日以后,穿云便处处留心着孙翔的事,他想要再见见这位小少爷,郑重地道声谢。可小少爷一直不出门,他也无缘得见。

直到有一天,管家告诉他,小少爷让他剪几支向日葵上去。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主宅,金碧辉煌的会客厅,高高的欧式吊顶,优雅的罗马柱和大幅的抽象画,布置得仿佛皇室的宫殿。

他按女佣的指引换上柔软的拖鞋,跟着人往里走,攀上高高的旋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一扇雕饰华美的房门前。

女佣敲了门,不一会儿里面应了。

凉凉的,懒懒的,是少年的嗓音。

穿云紧了紧怀里的向日葵,轻轻推开了房门。出乎意料的是,房内的布置不同于大厅华美的风格,而是略有些商务的简约现代风,整个房间被黑白灰的色块划分为不同的功能区,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房间里唯一的色彩只有飘窗上坐着的少年,他那头柔软的、随风轻扬的淡金色头发,是黑白灰世界中唯一一抹亮色。

少年见到他,抬手指着茶几上的花瓶说,在那,换上吧。

穿云看了一眼,那是个极其简单的白色陶瓷花瓶,瓶口不太平整,图案也非常幼稚,像满大街可见的DIY陶艺馆里粗制滥造出来的,在装修精致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他忍着满肚子疑问给瓶子换了水,花束插上,摆成了一个好看的造型。

少年盯着那束花看了很久,像是在出神。

许久,他才把目光从那束花上移开。

“谢谢。”他说。

穿云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又打了个手语,鞠了个躬。

少年蹙着眉,半晌才跟着他比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是‘谢谢’的意思吗?”

穿云愣了愣,点头。

“那你下次就这么比划好了,不要每次都鞠躬。”

穿云闻言,腼腆地低下头,小幅度地点了点。半晌,他重新抬起头,郑重地又打了一次手语。

少年盯着他看了半晌,那表情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少年才低声说道:“你要谢我,就每天剪一些花上来吧。主人不在,这屋里都快没有生气了。”

 

4# 

穿云得了孙翔的许可,每天早晨定时会送些鲜花上去。孙翔有时候会在房里等他,有时候不在。

没过多久他便知道,那个房间不是孙翔的,是另一个人的。

佣人们告诉他,那是孙家大少爷,跟着夫人过来的,并不是孙先生的亲儿子。

【大少爷?】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来了两个星期,似乎也从来没见过这位大少爷。

“大少爷前段时间出国了,先生大概是想他出去多锻炼锻炼吧,听说孙家的家业都是要传给大少爷的。”

传给他?一个外姓人?穿云更是困惑了,孙家是家族企业,让外姓人接手这种事情,听起来可不太合常理。

“你是没见过大少爷,他人可好了!聪明、懂事,又勤奋,才十多岁就跟着先生学管理了……哪像小少爷整天游手好闲,脾气也不好,只会拉琴和惹先生生气……”

佣人们的言辞中毫不保留地表达着对大少爷的喜爱,也多少流露出一些对孙翔的轻慢,仿佛孙翔这个正儿八经的孙家少爷才是买一送一的那个。

这种感觉令穿云很不舒服。平心而论,他是非常喜欢孙翔的琴的,他总觉得对方的琴声里饱含着许多无法诉说的激烈情感,仿佛深海湍流,在平静的海面下释放着一波一波惊人的能量。

有着这样充沛感情的人,怎么可能甘于平庸呢?

孙家小少爷可是个会对没见过几次的花匠伸出援手的人,他是那么善良和柔软……只可惜那份柔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

 

5# 

穿云希望能够多了解这个不受欢迎的小少爷。可他能接触对方的机会太少了,孙翔偶尔会跑到花房拉琴,其他时候都待在主宅里。而拉琴的时候,他往往是不说话的。

于是一个多月下来,他对孙翔的大部分了解依然来自八卦。

身为哑巴,最大的好处便是很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佣人们似乎默认了穿云没法嚼舌根,在他面前说话也不怎么防备。

那些人常常用或戏谑或感慨的语气说,小少爷的家庭教师又被气哭了,小少爷又被孙先生抽了一顿,小少爷怎么就不能消停消停云云……

可穿云实在难以将这些人口中的小少爷跟那个给他送应急灯的少年联系起来。

直到他亲眼看见孙翔把一杯热水泼到他父亲的脸上。

那完全是一场灾难。

他不过是晚了半小时去送花,又晚了半小时从房间里出来,没想到会撞上孙家父子间的战争。

“你说我不要脸,那你自己呢?你当年要是能管住你的下半身,那个女人根本不会有机会进来!我妈不会死,我也没这个机会让你觉得丢人!”

穿云看到孙先生的手高高地扬了起来,看到小少爷梗着脖子毫无畏惧地迎着他的父亲,那只手在空中顿了好些时候,久到仿佛空气都要凝滞,最终还是重重地落下。

“滚!!!”

伴随着巴掌声而来的是孙先生的怒吼和几乎要吃人的眼神,穿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呆站着听完了最不该听的东西。

那是大家族里最不堪的一面。

6# 

穿云以为自己第二天就会接到管家的辞退通知,毕竟他犯了主家的大忌。

可奇怪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三天他剪了些花,例行给小少爷送花上去,却在大厅里遇见了孙先生。这让他感到意外——孙先生在工作日总是很早出门,这个时间会待在屋里,仿佛是特地在等他。

他昨日才庆幸着躲过一劫,没想到后手来得如此之快。

可出乎意料的是,孙先生并没有提出让他走人。那人只问他剪的都是什么花,送给谁,知道是给孙翔送的以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孙翔很少亲近别人。”孙先生说,“以后他跟你说话,你就顺着他,他问你要什么,你都给他。少了什么到我这来拿,我加倍补给你。”

穿云面上恭谨,心中里却一片清明。孙先生这是在暗示他,让他成为小少爷身边的眼线。这大概才是他能继续留在孙家的原因。

 

7# 

事实证明,孙先生也会有算盘打错的时候。

孙家小少爷实在不是喜欢跟人聊天的类型,除了早晨送花的时候会问他一两句话,其他时间并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孙翔更喜欢坐在大少爷房间的飘窗上,看着花园发呆。

穿云一开始不太理解,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怎么连半点娱乐活动都没有。就拿他自己来说,闲暇的时候还会打打游戏。

可孙翔并不会。

穿云从来没见他接触过电子产品。

在过了好一段时间后,穿云才发现,孙翔根本没有手机。

没有手机,不能上网,也不能出门。

孙翔像是被人软禁了起来。

有一日,他实在忍不住地偷偷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孙翔。

不料孙翔刷地变了脸色,把手机直接砸到他身上。

“用这种方法来试探,以为我还会再上当吗?老头子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么快就倒戈?”

那一次,他头一回见识到小少爷的喜怒无常。

 

8# 

穿云比孙翔年长几岁,吃过的苦比孙翔多得多,他能忍很多别人都不能忍的事情。可这一次,他是真的伤了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任何对孙翔不好的事情,哪怕孙先生敲打过他好几次。他明明知道不配合的后果可能是丢掉饭碗,依然回回装傻,这个决定并不是出于同情或者感恩,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孙翔伤心。

或许在他第一次听到孙翔的琴声时,或许是在孙翔为他点起那盏黑暗中的灯时,或许是在孙翔称赞他养的花好看时,他便对这个人动了心。

他是真的想要对这个人好。

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大概是他脸上的悲伤太过明显,孙翔没有再恶语相向。

可让他滚蛋的声音依然那么冷。

跟孙先生如出一辙。

 

9# 

这场冲突之后,穿云没再进过主宅。

可他依然会在清晨就把花准备好,请主宅的佣人帮忙送上去。

他想,有鲜花相伴,那个人身边不至于太冷清。

 

10# 

穿云以为小少爷不会再愿意见他,直到某个晚上,他被窗户上的响动惊醒。

他推开窗,见是孙翔,穿着特别单薄的睡衣,也不知在窗外待了多久。

小少爷翻窗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到他床头。

“你说过要借我手机,还借么?”

穿云连忙点头,从枕边翻出手机递过去。

他心情是有点喜悦的。孙翔来找他,是不是意味着开始相信他了?孙翔是什么时候开始想通的呢?是因为他一直在送花么?

穿云的心思活络得很,却被那低垂的羽睫遮掩,只从那眼中流动的微光,能窥视其间饱含的温柔情绪。

可孙翔压根没看他一眼,只顾着埋头发短信。

孙翔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字,信息发送与接收成功的提示声连连响起。

约莫半个小时后,他把手机还给了穿云,说了声谢,径自离开。

穿云翻了翻信息记录,早已经被清空了。

 

11#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会有四。

孙翔起初隔三差五地会在晚上溜到他这里玩手机,后来几乎每晚都来,留在他屋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位小少爷每次来也都只是发发信息,从来不干别的事情。

他发信息的时候,表情也是平日难得一见的丰富,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撅嘴,一会儿笑得见牙不见眼。

穿云心想,小少爷大概是非常非常喜欢信息那端的人吧。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岂止是喜欢,那根本是掏心掏肺的状态。可这份感情,本来不该属于那个人。

 

12# 

许是地下合作多了,穿云发现小少爷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他开始主动跟自己说话了,虽然话题大多是在抨击他的父亲。

极其偶尔的情况下,孙翔也会提到喜欢的人。

他从未说过那人的身份,可穿云通过他的描述便可以想象,那大概是个年长于他的女孩子,或许还有一些掌控欲,因为刺猬一般的小少爷在说起她的时候,是一脸信赖而又骄傲的表情。

穿云看着说到有趣之处还会手舞足蹈的小少爷,又是开心又是难过。他开心的是,小少爷心理终是有个依托的,这么好的人,应该有个一样好的人来心疼;可他依然难过,难过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他终究没有露出半点让人怀疑的情绪。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想,只要孙翔开心,他愿意默默地守护他,连同他的爱情。

只是偶尔,他也会情不自禁地想,孙翔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是否当得起孙翔满腔的喜欢。

在一个特别特别寒冷的清晨,他终于得到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答案。

他终于知道,那个被小少爷埋在心底的人叫做冯烨。

孙翔的哥哥。

 

13# 

那是一个工作日,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阴天,有霾,还冷。

穿云把孙先生宝贝的兰花移入温室,天气预报说了,寒流南下,今日是有雨的。

他一到下雨天就犯愁,娇贵的花儿经不得雨淋,他的工作量翻了一倍不止。

可小少爷却特别兴奋,换了好几身衣服,还一再叮嘱他找几支开得特别好的花,用防水纸包好。穿云猜小少爷是要去见什么人,没准就是他那位心上人了,男孩子只有在心爱的人面前才会打扮得像一只孔雀。

果不其然,小少爷换完衣服,神秘兮兮地叫他过去,笑嘻嘻地说:穿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作为交换,你得帮我一个忙。

他直觉这不是一桩太划算的买卖,可他向来拒绝不了孙翔。

他点了头,于是换来了一个让他恨不得立刻失忆的消息。

孙翔附在他耳边说:你知道他的,阿烨。他回来了,我得去找他。

穿云被吓得退了好几步,他试图在孙翔脸上找到恶作剧的痕迹,可他失败了——对方眼中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或许还有一点点祈求。

这让穿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当初为了母亲反抗爷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14# 

那晚上,穿云将小少爷送到围墙下,不由分说地塞给对方一部手机。

小少爷没有推却,只是用力地抱了抱他的肩膀。

他扶着人字梯,护着他的小少爷翻墙出去,再把琴盒扔给对方。他看着小少爷抱着琴盒跑了两步,忽然回头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如同一只鹊儿般飞跑而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孙翔这是在跟他告别,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穿云将梯子收起来,放到温室里,用其他的工具挡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回屋的时候,穿云发现主宅二层的主人房是亮着灯的。窗边站着一个人,看不清五官,可通过体型依然能辨认出,那是孙先生。

穿云感到心惊:先生在那里看了多久?他发现了么?他发现了为什么不说?

他站在黑暗中与孙先生对视,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人在微笑,就像那次在客厅找他说话时,那种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笑容。

他心里一凛,快步回了房间。

 

15# 

穿云翻出手机,查找另一台手机的定位,他给孙翔的手机跟他用的是同一个账号,只要对方不关机,他就能找到对方的位置。

他心里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上一次这种惴惴感的到来,是在母亲临终的那晚。

而这一次,他不得不担心孙翔。

 

半夜下起了雨,先是少少几颗,片刻便成瓢泼之势。

穿云听着窗外隆隆的雷声,抓起外套,悄悄摸了出去。

三米高的围墙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穿云后退几步,一个蓄力起跳,扣着墙沿翻了出去。

孙翔的位置一直在移动,穿云打车跟着他,最终停在一栋公寓前面。

他对着公寓拍了几张照片,找了间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进去避雨。

屏幕上的光标一动不动,这意味着孙翔已经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他松了口气,心里却又多了几分焦虑。他不得不去猜测,孙翔现在正在做什么,那个冯烨,会不会正在拥抱他,亲吻他,碰触他……

他想到这些就难以克制地一阵阵气血翻腾,他知道这种陌生的情感叫做嫉妒。

 

16# 

许是后半夜,手机上的光标有了动静,先是小幅度的移动,然后越来越快地开始平移。

穿云抓起手机便往外跑,他脚程极快,不消片刻便追上了光标。

……

他的小少爷正抱着一根灯柱,吐得翻江倒海。

穿云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身影。他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合适出现的时机,小少爷这么骄傲的人,大概宁可吐死都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他只能静静地等着,等到小少爷吐完了,清理完嘴边秽物,将自己收拾体面,继续往前走。

而他,始终跟在对方身后十步左右,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17# 

跟了孙翔一路,眼看便要到孙家大宅。

他绕了条路赶在小少爷前面,快一步回了温室。把干净的衣服换上,湿衣服收起来,做完这些,便盯着手机等待孙翔的电话。

可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手机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定位系统的光标显示,孙翔就在围墙外边。可他既不进来,也没离开,穿云也拿不准他究竟想干什么。

等待的过程,每分每秒都是漫长的。穿云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生怕一个不注意,那个光标便会飘远。

就在他几乎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手机响了。

“穿云,来接我。”小少爷说。

穿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18# 

穿云搭了人字梯,爬到围墙上拉人。

小少爷的手臂冰凉,滑腻腻的,都是水。

他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捞进来,又折腾了半天才把人弄回房间。

孙翔淋了一晚上的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他的脸白得透明,一道细细的伤口从左唇角划至苹果肌。伤口被雨泡得发白,只有最中间的部位还微微渗着血。

穿云给他脱了湿衣服,拿干净的毛毯给他裹上,又取来酒精给伤口消毒。孙翔始终一言不发,将身体埋在柔软织物的时候,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穿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他猜测孙翔是见到那个人了,可聊得并不是太愉快;又或者他根本没见到,那个人已经不告而别。

不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现下能够拿出来讨论的。

孙翔需要睡一觉,其他的,醒来再说。

 

穿云把孙翔的衣服拿到洗衣房,想趁着佣人们还没醒赶紧把衣服烘干。

可刚走出洗衣房便撞上了一个人。

是孙先生,他站在门口,显然已经有一阵子了。

孙先生的目光在他怀里的衣服上停留了一小会儿,才缓缓移到穿云脸上。

穿云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不自觉地把怀里的衣服抱得更紧。

好一会儿,孙先生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说:“干净的衣服从他衣柜里拿。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这没头没脑的嘱咐瞬间印证了穿云那渺渺的猜测。

孙先生根本从头到尾都知道孙翔的计划,他只是不去阻止,他甚至乐见其成。

——他知道孙翔走不了,走了也会回来,而他大概就等着这一刻,等着给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一点教训。

 

19# 

天将将亮的时候,孙翔发起了热。穿云给他喂了些冲剂,可是并不太管用。

孙翔脸烧得通红,精神看上去还不错,可穿云知道这不过是假象,他大概已经烧得意识不太清醒了,不然他绝对不会粘着人不放,更不会用那么柔软的嗓音叫人。

“阿烨,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阿烨,下雨了,你不怕,我陪你。”

“阿烨,你不要走,不要订婚……”

“阿烨,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带我走好不好……”

“阿烨……”

“阿烨……”

“阿烨……”

穿云盯着被孙翔紧紧撰着的手,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孙翔现在最需要的人是谁,可他找不过来,他也没法取代——哪怕他跟对方一样怕黑,一样不喜欢雷雨天气。

他这才明白孙翔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待,原来是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

穿云闭上眼睛,胸口翻腾着一股难平之意。他终于意识到对方这些天的亲近都不过是一种错觉,是他妄想在对方心里留下些特殊的印记,是他自作多情。孙翔心底从始至终都只装着一个人,他只是那个人的影子,又或者,他只是能帮助孙翔找到那个人的唯一助力。

他比起那个人,什么都不是。

——可那个人明明伤害了你……

——他要结婚了。

——真的爱你,怎么舍得让你委屈?

——你明明值得更好的,没必要爱得这么卑微。

——这世界上会有人比他更懂得疼惜你。

——你这傻子。

有一瞬间,穿云甚至是有点怨恨孙翔的。

可他依然没法把孙翔的手甩开,他做不到让这个人再伤一次心。

即使是替身也好,如果能给这个人一点安慰,他不介意。

他合上手,把孙翔的手指包在掌心,另一只手撑在孙翔耳边,倾下身在他额头上落了个吻。

孙翔,睡吧,我不走。

 

20# 

孙翔的热度反反复复,孙先生不让人给他请医生,穿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给他物理降温。可他大概是感染了,除了发热,还不断咳。

孙翔病到第三天的时候,孙夫人来看他了。

穿云不太接触这位夫人,她是冯烨的母亲。穿云一开始便将孙翔划入了自己的领地,对他那个便宜哥哥没什么好感,自然对这位当家主母的观感也好不起来。

据他的观察,孙翔也是不太亲近这位继母的。

孙夫人站在床边看了眼孙翔,问了穿云一些情况,听着听着便露出了担心的表情。她叮嘱着穿云好好照顾孙翔,等她回头好好劝劝先生,这才带着佣人离开。

穿云瞅着夫人的背影,心中冷笑,真会演。

 

21# 

夫人那张空头支票并未兑现,家庭医生一直没来。

穿云心里门儿清,孙先生在没让孙翔吃遍苦头之前,大概是不会松口的。而孙翔,大概宁可烧死也不会主动向他父亲开口。

穿云无法,把酒精兑了水,一遍一遍地给人擦身,可收效甚微。

到了晚上,孙翔开始说胡话。穿云静静地听了片刻,转身下楼,敲开了亮着灯的书房。

孙先生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找来,脸上不见半点被人打扰的恼怒,反倒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先生,少爷很不舒服。]他用手语比划道。

可孙先生大概看不懂手语,抱着肩膀,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穿云有些着急,双手交叉在脖子前边,做了个窒息的动作。

孙先生勾着嘴角,手扶上了门把。

“如果你是为孙翔来的,那就回去吧。在他亲口认错之前,别想我给他请医生。”

说完便要关门。

可穿云抢先一步伸脚卡住了房门。

他用力按了按额头,又按了按心口,做了一个极度痛苦的表情,眼中的乞求之情几乎要流溢出来。

可孙先生却依然在笑:“小孩子,吃点苦头才会听话。你尽好本分,不该管的别多管。”

 

门毫不犹豫地关上了。

穿云被挡在门外,伫立片刻,小跑着离开。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孙翔已经不再说胡话了,可是体温仍旧很高,两颊烧得通红。他给孙翔喂了些水,披上外套,从佣人通道出了大宅。

他要去给小少爷买药,这病放着不管,没准能烧出肺炎。孙先生知道了大概会发怒吧,可他管不了这么多。

 

22# 

穿云跑了两三公里路才找到一间24小时营业的药店,又花好些力气才将孙翔的病症描述清楚,跑回孙家的时候已接近子夜。

他沿着原路蹑手蹑脚地回到孙翔房间,翻出新买的药,就着水给人喂了下去。

孙翔烧得迷迷糊糊,对吃药却出奇地配合,他倚在穿云怀里,让张嘴便张嘴,让喝水便喝水,乖得不可思议。

这种乖顺让穿云想起了那些自幼被遗弃的小动物,没人疼没人爱,只要给它们一点点温暖,它们便会义无反顾地黏上来。

 

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孙翔吃了药后,热度慢慢退下去了。

穿云见他呼吸平缓了,才放心地趴在床边打起盹来。

 

子夜时分,穿云被人从梦中推醒。

一睁眼,便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看,像是黑暗中蛰伏的兽类动物。

穿云心跳快了一拍。

“我睡了多久?”孙翔问他 ,许是烧了太长时间,声音里还带着三分嘶哑。

穿云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孙翔咳了两声,指了指床头柜的杯子。穿云给他倒了杯水,他就着穿云的手喝下。

他喝完水,不舒服地拉了拉领口——出了一身汗,衣服黏在身上实在不好受。

穿云见状,去浴室端了盆热水出来。

孙翔见着他的举动,先是愣了两下,随即反应过来,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浮上点羞恼之意。

“我又不是断手断脚!擦什么身!我要洗澡!”

他掀开被子便要往下跳,不料刚起身便一阵眩晕,一个趔趄便向地板上载去。

穿云眼明手快地将人揽住,托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孙翔在穿云怀里挣扎了两下,脑子里像塞了团棉花,胀胀的疼,两手两脚也仿佛刚被打了肌肉松弛剂,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他扶着穿云,缓缓坐回床上。

两人无言的眼神交流了一番。

最后还是小少爷败下阵来。

“擦身吧。”

 

穿云帮孙翔把汗湿的衣服褪下,洗了把毛巾帮他擦背。

小少爷起初还有点挣扎,可力气争不过他,便随他去了。

穿云仔仔细细地从脖颈开始往下擦拭。小少爷面上淡然,身上僵硬的肌肉却出卖了他。

穿云觉得好笑,他没想到小少爷脸皮如此之薄。

 

很快穿云便发现,小少爷薄的可不止是脸皮,他背上的皮肤同样娇气得很,力气稍重一些便能擦出一片红痕。穿云不得不控制力道,尽可能轻柔地往下走。

许是他擦得太舒服了,孙翔渐渐地放松下来,还时不时发出小小的哼哼声。

这让他又想笑了,他想起爷爷家的那只小猫崽,平时也特别爱让他撸毛,撸得不舒服会甩你尾巴,撸得舒服了也会奶声奶气地咪呜。

那只猫崽,也叫“少爷”。

 

穿云给他擦完了后背,边洗毛巾边示意人转过来。

可孙翔却不干了,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毛巾,在胸前胡乱揩了两把。

他下手没个轻重,不消片刻,胸前的皮肤便红了一大片。可最为显眼的却是左心口上方的一片红色印记,不是太平整的皮肤,大约半个巴掌大小,呈不规则的形状,像是一块烫伤。

大概是穿云的视线太过明显,孙翔也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来。

“很奇怪吗?”小少爷摸了摸那块皮肤,并不是很在意,“男人有些小伤很正常吧,瞧你大惊小怪的模样。”

穿云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把毛巾抢回来,扔回盆里,拉起被子,将孙翔重新塞回去。

“喂……你帮我拿套干净的衣服来啊,我没有裸睡的习惯。”

 

23# 

孙翔让穿云回房间休息,可穿云坚持要留守。刚退烧的人容易再烧起来,他没法放着孙翔一个人。

他这两天都是在床边趴着睡的,习惯了倒也能凑合。现在让他回去睡,他反而睡不踏实。

孙翔拗不过他,泄气地一指壁橱:“里面有厚毛毯,你去拖两床出来垫暖和些。”

穿云拉开壁橱,果见里头堆着四五床厚毛毯。

奇怪的是,那叠毛毯上有一个明显下凹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压过。

穿云把最上面那床抱出来,走回床边,铺到地毯上。他把毛毯用力抖了抖,又抖了抖,可那印记依然很明显,像是经年碾压留下的刻印。

孙翔注意到他的动作,开口道:“别弄了,弄不掉的。你去抽下面的吧,下面应该没那么明显。”

穿云不说话,也没动作,只是困惑地盯着毛毯。

他的举动不知拂到了孙翔的哪根逆鳞,这小少爷挣扎着掀开被子,从床上滚下来,一把将毛毯扯到怀里。

“都说了抽下面的,抽下面的!你不仅是个哑巴,连耳朵都不好使了吗?”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愣了。

孙翔有点慌,咬住唇,半晌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穿云摇了摇头,重新走到壁橱边抽了一床毯子。这一回他没有再铺到床边,而是绕过孙翔,选了稍远一些的沙发。

这种礼貌的疏远让孙翔有些说不上的失落,可他向来不是个会示弱的人,心里憋屈着,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盯着穿云的身影,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扯着毛毯爬回床上,将自己一层一层裹紧。

这个晚上真的太冷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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