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像他那样笨拙地生活05-06
★05师叔外号叫荒火
回程自然是孙翔开车。他平时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但这位好歹是他……额，师叔，也不好表现得太过轻漫，于是车刚平稳上路就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师叔，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翔，叶老师的博士研究生，以后请多多指教。”
“哦。”
“刚才实在很抱歉，叶老师只跟我说了一遍你的名字，我也没来得及问清楚是哪个字，不是故意写错的。”
“哦。”
“师叔，你是直接回家么？”
“嗯。”
……
不管问什么问题，周泽楷都用一个单音节来打发他。孙翔碰了一鼻子灰，彻底确认一件事：这位师叔跟他那个恶劣的导师是如假包换的师兄弟，一样惹人嫌！
自顾自地盖完戳，他的态度就不那么热络了，语气里也少了几分恭敬。
“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哪呢，进了市区麻烦指一下……”
周泽楷没等他说完，就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个地址：N市洛河区软件大道304号L大南园，19—601。
这地址孙翔熟得很，简称L大教职工住宅小区。孙翔心情莫名复杂地往副驾瞥了一眼，周泽楷已经把头转向窗外。
……
…………
这是有多不待见我！也罢，小爷还不想搭理你呢！
到了目的地，他把周泽楷的行李往地上一放，钻进车里就走，仿佛多待上一秒钟都是找罪受。
等回到宿舍，已近十二点。
刘小别正缩在桌前吃泡面，见他进去，眼神都没多给一个，继续边吃泡面边滑鼠标——这丫为了吃饭娱乐两不误，生生把左手给炼出来了。
孙翔早就饿过头了，胃里隐隐有些疼，闻到泡面的气味，非但没有半点食欲，反而还有些想吐。
他走过去，推开阳台门，窗帘也用绑带系上。微凉的夜风灌进来，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
“靠！你就不能打个招呼啊！”刘小别立马从转椅上跳下来，找了件外套披上。
他们宿舍对面是女生楼，常有姑娘在走道里打电话，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房内的情况。
其实刘小别的形象也没多出格，这才四月中旬，没到光膀子四角裤的时候，可糟糕的是他上身穿着他妹送的粉红猪T恤，那件还曾经被孙翔狠狠耻笑为装嫩卖萌大杀器。
“你急什么？这都几点了，没人看你。”孙翔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压了压反到喉管上的胃酸。
“你又知道？”刘小别说完，也不搭理他，继续把视线移回电脑屏幕。
孙翔凑过去看了一眼，标题“众志成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他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水杯扔到对方的键盘上。
“喂！小心点！”刘小别赶紧把键盘往里推。
“你这是搞什么鬼？写思想汇报吗？”
“了解政策。”确认自己的东西都处于完全范围内后，刘小别才继续往下滑鼠标，“明天下午的班会，班导师负责传达精神，院领导要抽查班会记录。怎么，你全忘了吧？”
孙翔脑门上一排黑线就挂下来了。可不么，这段时间忙着赶论文，忙着跟叶修斗智斗勇，忙着勾搭女神，这等破事早被他扔到爪洼国去了。
“别哥！你的讲稿给我复印一份吧！”孙翔当机立断抱大腿。
“死开！万一同时抽到我俩怎么办？”
切！小气吧啦的，小爷不信还搞不定了！
他查了查自己那个班的课程表，一二节没课。
甚好！孙翔心里有了主意，立刻掏出手机充上电，给团支书打了个电话，让他组织班委早上把中国梦的相关思想学习一下，下午开会轮流谈感想。
团支书接到电话差点没呜呼哀哉，连说翔哥行行好吧！我们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您老就不能高抬贵手？
翔哥听完就呵呵了，心说我倒是想啊，可放过你们就是跟我自己过不去，那得是有多想不开啊！
“行了行了，瞎嚷嚷什么……不过让你们发发言，我还要交会议记录呢！这要不是死任务，你当我爱管你们！”说完，也不管班干部们的怨声载道，果断收线。
孙翔说的都是大实话，他压根儿就不是管学生的料，会当这个班导师，纯粹是倒霉催的。
政府管理学院为了帮助大一新生尽快适应大学生活，除了以年级为单位落实辅导员负责制，还给每个都配备了一个班导师，班导师由院里的全日制在读博士担任，专门充当功课咨询和生活求助的对象，说白了就是24小时全职保姆。
这等苦差事，孙翔当然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可无奈他们那一届全脱产博士太少，所有人都得顶上，他就悲催地被抓壮丁了。不过按照孙翔的性格，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得做好，他虽然挺不乐意摊麻烦，可遇到任务也从来没敷衍过。
他刚挂了小孩的电话，便看到邮箱有新邮件提示，点看查收，是班长发来的邮件，整齐地列着周泽楷的手机号、邮箱号、门牌号和个人喜好……号号俱全，附件是周泽楷公开发表过的论文压缩包。
孙翔只一眼就乐了，这丫头还读什么博啊！狗仔得如此专业，到哪都不愁没饭吃！
他把对方的联系方式存进手机，论文下载备份，个人喜好随意扫了一眼。哟，小样儿还是S市画家协会会员，拿过不少国画比赛奖杯么……孙翔回忆了一下周泽楷在机场的打扮，牛仔裤、帆布鞋、头上两缕银色挑染……真是秒秒钟出戏！
往下拉——
18岁以特优生身份免试进入L大政治学专业，22岁留校保研，25岁攻读博士学位，26岁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接受联合培养……在SCI、CSSCI核心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若干，主持教育部青年课题一项……
啧啧，这根本就是那种被妈妈挂在嘴边的“别人家小孩”嘛！人比人气死人哟～～
再往下拉——
跆拳道黑带、巴西柔术黑带、第XX届全国青少年射击锦标赛50米自选手枪冠军（纪录保持者）……
尼玛，你们家还是开武馆的吗？孙翔一边吐槽一边抹了把手臂上的鸡皮，叶修真是给自己找了块硬骨头！
他把邮件拉到底，目光胶在了最后一行字上——
【原校新闻社副社长，笔名‘荒火’。】
荒火？
孙翔记得这个名字，而且印象深刻得很……
★06一想起来就窝火
想当初，翔哥也是个有志青年。啊呸，翔哥一直都是有志青年！
有志青年初来乍到，便打听到L大有三大王牌社团——校学生会、校新闻社和校创业指导中心。学生会向来被土著把持，翔哥也没兴趣；新闻社翔哥有点兴趣，可人家只从一二年级学生中吸纳新会员；于是，翔哥只有把目光投向了创业指导中心。
创业指导中心虽然挂在学校名下，但其实质上是个半企业化的社团组织，常规性任务是促进本市企业、社会团体和政府部门与校内各学生组织的项目性合作。
企业、社团和政府部门需要L大的学校名气来提升美誉度，而学校需要这些外来单位提供活动资金、人脉和活动场地，创业指导中心就负责策划或审查各个学院、学生社团提交上来的项目。它策划和通过的项目直接上报校团委备案，不需要经过学生会同意。并且，由于该中心的资金运作与校财务系统完全脱钩，其行动自主性较一般的校内社团都高。
该中心成立几十年，与校外大中型企业有过多次密切合作，积累了相当深厚的人脉资源。不少学生都希望通过成为中心助理的方式，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当然也有不少人纯粹是希望进去体验和锻炼的，孙翔就属于后者。然而，该中心选拔成员的标准特别严格，每逢招新季，报名人数都以千计，但最后留下的不到十人。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过如此。
孙翔就是喜欢这样的挑战，狭路相逢勇者胜，他相信留到最后的必定是自己！
孙翔报的是宣传部，他从本科开始就是校话剧团主创成员，又是校团委信息部的笔杆子，通讯稿一堆堆地发，对这个岗位他势在必得。可真正面临考核时，他才明白所谓王牌社团，并非浪得虚名，考题发挥自由度大，但也很不好应付。
第一关是即兴写作，考验文字功底。这是孙翔的长项，当然是顺利通过。
第二关是情景模拟，考生抽题，根据抽中的物品向主考官推销，准备时间5分钟。这关主要考验口才和应变能力。孙翔抽到的题目是“安全套”，他一拉开字条就彻底斯巴达了。
尼玛，这让他怎么推销！？
抓紧时间刷百度搜索了一些推销安全套的广告词，囫囵吞枣死记硬背一番，可等他推开门看到长桌后的考官时，刚背好的东西就彻底忘光光了。那是个姑娘，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火辣的大美女，目前年龄比也没比他大多少。让他跟个大美女推销安全套……怎么想怎么猥琐好吗！结果他压根儿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颠三倒四地掰得特别煎熬。
美女考官倒是从头到尾盯着他，听得特别仔细，结束后露出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说：“虽然你的推销技术完全没到达我们要求的水准，但幸运的是你的颜值超出了基准线不止一个档次，冲着这一点我也愿意购买你的产品。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跟荒火对上的情景，小朋友，祝你好运。”
于是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通过了。
当他从办公室出来时，心里是有几分庆幸的，虽然靠脸通过面试听起来有点儿伤自尊，但仔细想想，长得好也是一种天赋吧！至于个人实力……这不是还有第三关么！刚才那美女说什么来着？下面的主考官叫……“荒火”？他决定先去做做功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百度上搜索关键词“荒火”，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浏览了几页没找着有用信息，便直接登陆紫荆搜索用户名，还真给他误打误撞找着了！
荒火是时评区的活跃观察员，有自己的专栏，发表的评论热度颇高。
孙翔没弄明白创业指导中心为什么要请个网络评论员来当主考官，莫非是为了吸粉？开玩笑，这又不是选秀活动！
好吧，我们的孙翔同学毕竟是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他若是土生土长的L大人，那就不会不知道，宣传部招新的主考官历年都是由校新闻社的主要干部担任，荒火正是新闻社的副社长。
对情况的不了解并没有让孙翔轻忽自己的考官，他认真地把荒火发表的评论都读了一遍，发现对方的观察视角非常独特，语言风格简洁有力，而且他主持的社科版，讨论的都是相当棘手的话题。这是个有胆识的人，孙翔当下生了几分结交之意，越发认真想要在最后一关好好表现。
荒火的考题并不算刁钻，正相反，他出的题相较前两位考官而言，可谓是规矩得近乎平庸——根据抽中的主题，拿出一项宣传方案，现场作答，时间两小时。
孙翔拿到题目的时候，仿佛看到胜利女神在向他招手，他抽到的是“美食文化节”，一个早被他玩烂了的题目。
他用最短的时间拿出了校内和校外宣传两套方案：校内主要通过展板、横幅、校园广播和微信平台等方式进行宣传，针对前期、中期和后期都列举了宣传重点，宣传主题有三：绿色饮食，健康生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食遍天下，味在淮扬。他这么定是经过考虑的，这些主题既倡导了健康的生活方式，又能鼓励现代年轻人享受自己动手的乐趣，同时，“味在淮扬”的主题设置，一方面响应了地方政府弘扬本地文化的号召，另一方面还能为参展企业的形象展示和品牌提升定下高基调，说白了，有利于拉赞助！至于校外宣传部方面，他列举了媒体宣传、网络平台、微信平台、特邀嘉宾剪裁和街面横幅等方式，并对每一项宣传针对的受众和预期影响进行了分析。
他是全场第一个按铃的。出考场前，他特意观察了一下同考场的其他人，看到一个两个都苦着脸，他的信心又“噌噌噌”的往上蹭了几公分。
不到一分钟，就有工作人员把他提交的文档打印好送过来了。他被带到面试用的办公室，工作人员敲了敲门，便让他进去。进去以后，便见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挺斯文的年轻人，带着无框眼镜，看上去温和无害。
这是……荒火？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示意他先找地方坐下，自己戴着耳机摆弄着笔记本，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好半晌，那人放弃般地对着电脑说了一句：“算了，信号太差，还是关掉视频，用语音吧！第一位面试者已经进来了，他的个人资料你看了吧？”
听到这，孙翔反应过来了：荒火另有其人，很可能就是电脑那端的人。因此，当那个眼镜男将电脑屏幕转向他的时候，他立马正襟危坐，虽然他明知对方什么也看不到。
眼镜男示意他先简单介绍自己的宣传方案。他深吸口气，对着打印稿把自己的idea进行了逐条陈述。
在他的发言过程中，对方一次都没有出声打断，他多次停下来，想听听对方的反馈，可对方却像根本不在电脑前一样。
眼镜男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善意地提醒道：“请继续，他听着的。”
孙翔这才一口气地读下去。
他念完最后一个字，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盯着电脑屏幕，对方会给出什么样的评价呢？
空气中大概十秒的凝滞。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完了？”
“啊。”他下意识地回答。
屏幕上一片静寂，半天没再蹦出半个字。孙翔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沉：搞什么啊，老兄！你特么哑巴啊？哦不，哑巴也能打字吧，你倒是吱一声啊！
等他都开始在心里掀桌子时，对方终于重新进入输入状态，可屏幕上出现的字让他又一次有了掀桌子的冲动。
“不行。下一个。”
你妹啊！我的方案哪里不行了，你认真听了吗？！孙翔狠狠地瞪着电脑屏幕，他的视线若能物质化，那台IMB最新款肯定会被他射成马蜂窝。
眼镜男也是一脸无奈，压着额角对电脑那边的人说：“你这结论也下得太快了吧。依我看，这份策划案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
这番打圆场式的发言并没能让孙翔好过一星半点儿。
“我要一个理由！”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
明知这么冲撞考官是不理智的，他依然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他自信满满的方案，被人两个字彻底否定，否定他的人还极有可能是他先前有意结交的“荒火”。这些认知化作一股炽热的怒火，堵在他的胸口，冲得难受。
眼镜男略吃惊地抬头，仔细打量他一番，半分钟后，收起目光对着电脑屏幕说：“你还是说明一下吧。”
又过了一小会儿，电脑那端传来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音色极美，像大提琴，醇厚而优雅，可表述的内容却不那么悦耳。那人说：“空想太多，不可行。”
孙翔一听立刻炸毛。什么叫做空想太多！他又不是没有做过校园活动的策划，从经费预算、组织安排到责任机制，他都有写得清清楚楚好吧！什么叫做不可行？
可那人并没给他质疑的时间，简短地指出：“外宣方案，第二条。”
他狐疑地找到那一节，小声念道：“在从市中心到校门口的主要路段悬挂横幅，直幅，气球条幅，插彩旗及三角旗。其中挂横幅11条，包括文山路3条，白沙路3条，新民街2条, 水西门2条，学校正门1条……”
“停。”对方打断他，“你觉得，没问题？”
这能有什么问题？孙翔不解，拿眼神瞟了眼坐在一边的眼镜男，对方笑着示意他看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截图，是一条新闻，标题“城监部门全面整治市容市貌市内禁止悬挂横幅张贴广告”，发布单位“N市在线新闻网”，发布内容如下：
“为了提升城市形象，规范街道秩序和保持市容市貌的干净整洁，9月25日起，在全市范围内各建筑物、构筑物外立面（含面向户外的室内玻璃窗、在建工程）、路灯杆、树木、交通护栏、河道、护坡、围墙及一切公共设施上，禁止悬挂和张贴各类公益性及商业性广告横幅。……”
前几天的事，他给忽略了，孙翔的脸一下就红了。可单凭这一点就对他的方案进行全盘否定，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想了想，回道：“没考虑到这些是我的失误，但我认为这个失误是情有可原的。一份成熟的策划案，必须有市场调查报告作为支撑，而我们刚才只有两个小时，其间还不能连通网络……如果给我充裕的时间和畅通的网路，我肯定不会忽略这些方面。”
对方安静地听他说完，不置一词，倒是眼镜男打量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兴味。
又过了一小会儿，那人才不疾不徐地说：“你的专业，是政治学。”
那又怎样？
“我以为，熟悉政策，是专业基本功。”
一句话，把孙翔砸懵了。
对方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用谈论天气的语气，但孙翔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两巴掌，脸上热辣辣地疼。
眼镜男送他出门时告诉他，终选名单要等面试结束后才能确定，让他回去等通知。但孙翔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慰，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说的。即便别人发挥得比他更差，让他有幸选上，他也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政治学专业的学生，应当时时刻刻对生活保持着高度的敏锐性，他的硕导多次这般教导他，只是他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此时此刻，在这样的场合，他的专业素养，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予以彻底否定。他有错在先，无话可说，但他的自尊让他无法接受任何怜悯与施舍。
他在眼镜男错愕的目光中取回了自己的报名表，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我知道你们为了保证考核公平，用的是双盲制。现在我自愿退出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个人是不是荒火？”
然后他看到眼镜男，微微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