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We Guide You Home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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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翔拿着任务清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基本陆空通话技能和控制程序训练，管制间隔调配技能训练，复杂情况管制训练，程序管制训练，航空器紧急情况应急训练，雷达引导训练……这简直是要让他把大学时的训练科目重新走一遍。
“方教，我以为以东辅的配备，已经可以在模拟机上实现实时的训练了。”
“对，所以呢？”
孙翔被他问得一哽，眉头锁得更深：他早已耳闻机关工作作风的死板，也知道所有管制官都得接受这么个培训过程，可他跟别人又不一样，作为民航空管专业的全优生，这种程度的训练对他而言仿佛过家家。管制官培训为什么会采用学徒制，无非是为了因材施教、有的放矢，如果这位教员不明白他有被特殊对待的价值，那就让他明白！
“我认为每个人的长项和短板是不同的，按部就班对于取长补短没有任何好处。方教不如让我先上实时，这样也好尽快发现问题。”
方明华似乎早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接过他手中的任务单扔到一边，笑道：“行啊。不过实训的话，至少需要两个人配合，我得给你找个助手。”
五分钟后，孙翔看着推门进来的周泽楷，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魔幻。
——哪有人把上级拉来当助手的啊？大哥你的脑回路真的好清奇！
“我们轮回没那么多规矩，团队内部亲如兄弟，其他人都值班嘛，只有小周有空，我就叫了咯。你看小周也没有不乐意啊，对不对？”
“嗯。”周泽楷毫不介意地朝孙翔点了点头。
孙翔站在离他不到一肩的距离，被他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差点又要侧边跳。
方明华站在两人身后，把他们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说：“小周你也注意点，你这张脸可是人间杀器，看我们小翔同学脸都红了。”
孙翔本来还没什么，被他说得脸上顿时烧了起来，他假装镇定地把眼神瞟向别处，心里已经把方明华骂了一遍又一遍：你老你牛你说的都对！真当自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周泽楷却像是对这种玩笑十分习惯，笑了笑，自顾自地戴耳机插麦，并顺手递了一副耳机过来。孙翔接过，刚想道谢，见那人已经盯着仪器在看了。他耸了耸肩，低头给自己连麦。
耳机里传来一阵沙沙的电流声，频道目前还在静默状态。
“准备好了吗？”方明华问。
孙翔把食指搭在通话键上，冲对方点了点头。
方明华开启实时模式，雷达信号直接从一线岗位上引导到模拟器显示屏上，210度旋转的彩色大屏幕让人身临其境。
屏幕最右端的空客330正缓缓滑向跑道，孙翔手指扣紧了通话键，喉咙竟微微有些发紧。
“CSC122，taxi via B3，A，A12 to runway 17L. “（四川122，程序滑行，跑道17左。）
【Taxi via B3，A，A12 to runway 17L，CSC122.】（程序滑行，四川122。）
“CSC122，contact TWR on 118.8, good day.“（四川122，联系塔台118.8，再见。）
【Contact TWR on 118.8, good day, CSC122.】（联系塔台118.8，再见，四川122。）
两条指令过后，飞机平稳地滑向跑道，孙翔轻吁了口气，将汗湿的手心悄悄在牛仔裤上蹭了蹭。
周泽楷开始向航班发出放行指令，他的声音低缓而平稳，像是深河下的水流，或是古老森林里的光线，沉静而叫人安心。
孙翔忍不住侧头看了一他一眼——对方正盯着屏幕，神情十分专注，几缕略长的发丝垂在额前，差一点便触到他长长的睫毛，可他似乎毫不知觉。
孙翔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重新将注意力投放到屏幕上。兴许是受到了周泽楷的影响，他的心跳奇妙地缓慢下来，声音也顺畅了许多。
“CES168，taxi via B3，A，A12 to runway 17R……“（东方168，程序滑行，跑道17右……）
训练持续了两个小时，孙翔在地面和跑道席轮换，而周泽楷一直跟他配合。两小时的搭档任务让孙翔深深体会到，这个人被称为王牌不是没有道理的，跟他合作实在是一件太省心的事情：不论场面有多复杂多混乱，他始终不慌不忙地发着指令，不受干扰，不厌其烦，而经过他调度的航班，很快便排列得整整齐齐。
——可是我也不错嘛！
孙翔美滋滋地把进程单排好，刚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便听方明华喊停。
“辛苦了两位。”方明华给两人递了水，对周泽楷说，“有你的电话。”
周泽楷三两口把水喝完，冲两人点头离开。
孙翔还在回味方才模拟训练的场景，见方明华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坐下吧，坐下说。”方明华把靠背椅让给孙翔，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觉得自己做得怎样？”
孙翔坐在他对面，想了想道：“还行。”
“是么，那我们来回顾一下。”他翻着记录本，笔杆在记录本某处敲了一下，“刚才的模拟练习中，你用17R起飞3次，16R起飞2次，你不知道在东辅，通常情况下只能使用17L和35R起飞吗？”
孙翔皱了皱眉：“刚才17L-35R外排了四五架飞机……”
“第一跑道用于起飞，二三四跑道用于降落，这是从安全角度考虑的。你为了求快已经影响到了其他航班的降落，要不是小周一直在空中帮你协调，你只会造成大批量的航班延误。”
孙翔自知理亏，没有出声。
“10点47分，AIC102一共呼叫了三遍你才应答，为什么？”
孙翔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脸倏地红了：“那个飞行员一口咖喱味的英语，我听了三次才听懂他……”
方明华没等他说完，“啪”地合上了记录本：“航空公司的飞行员来自全球各地，口音也各有特色，你连这点心理预期都没有吗？如果那架航班面临的是紧急迫降，你难道也要飞行员重复三遍？还有，什么叫做咖喱味的英语？对机组给予尊重是空管人员最基本的修养，你在学校的时候没人教过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孙翔被砸得脸色发白，可他偏偏没办法反驳，因为方明华说的句句在理。
“10点50分，你让AFR234短跑道起飞，却没有告知跑道长度。”
“11点17分，你让ANA312复飞，却没有说明原因。”
“11点38分，那么强的横风，你指挥CYH101降落却不及时给出气象信息，你知道这样会给航班带来多大的风险吗？”
方明华每念一条，孙翔的脸色便白上两分，等方明华念完，他后背的布料已经被冷汗浸透。
从前在学校上模拟机，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大的流量，也从来不需要考虑跑道限制、语言沟通的问题。他指挥航班如同指挥自家后院的玩具车，没有任何压力。他不曾想过，原来多年以来他都只是在玻璃花房里称王称霸。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着刚才的失误，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他的运气没那么好，如果他的搭档没那么给力，那几百条人命会被他引入怎样的险境……
光是想想便不寒而栗。
方明华看他脸色，知道他已受了教训，这才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在学校的表现特别出色，全科优秀，连续四年年级第一。你的技术与潜力我从来不怀疑。但机场不同于学校，突发状况多到你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大量重复的练习让你的身体形成条件反射，一旦遇到紧急状况，你根本顾不过来。”
孙翔点头，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方明华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去吃饭吧，好好想一想，下午接着训练。”
孙翔拨了拨被他揉乱的头毛，默默拿起放在工作台上的训练任务单，折巴折巴塞进屁股口袋里，耷拉着脑袋走了。
他走出训练室，在机场边发了一会儿呆，到食堂的时候已经快没菜了。他绕着食堂走了一圈，没找到想吃的，就又绕了一圈。等他晃到第三圈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诶？周泽……主任。”他还不习惯用敬语，名字叫了一半紧急刹车，舌头差点转不过来。
周泽楷并没有对他不伦不类的称呼提出质疑，问道：“吃饭？”
“嗯……好像没什么吃的了。”孙翔看周泽楷盯着他空荡荡的托盘，怕对方误会他挑食，连忙补了一句，“我这些年一直呆在北方，还有点不太适应甜口，过几天就好了。”
周泽楷点点头，左右张望了几眼，走到一个窗口低头说了什么，伸手招呼孙翔过去。
孙翔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碍于对方是领导，又不好发问。
两人等了一小会儿，便见师傅端了两份刀削面出来，周泽楷把其中一份放到孙翔的托盘上，笑了笑：“尝尝。”
孙翔一脸懵逼地扭头看了看窗口边立着的“售空”牌，深刻体会到了朝中有人好办事的丰富内涵。
他端着面条往餐桌走去，周泽楷一路跟到了他对面，这让他浑身不自在，要知道孙翔同学在学校期间可是最烦跟教员和领导打交道的。他大学四年里跟教员打交道的次数不过区区两次：开学聚餐和毕业谢师。这或许跟他骨子里对“官僚等级”的反感有关系，权力能腐蚀人性，再好的人都不免变得势利。周泽楷看着年龄不大，可到底是个领导，谁知道切开是黑是白？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孙翔没有搭话的欲望，周泽楷也不是没话找话的人，两个大老爷们相顾无言埋头吃面，在喧闹的食堂中也算是一道奇特的风景。
孙翔快速地干掉了碗里的面条，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数道探视的目光。他一扭头，便发现原本空旷的周围不知何时已坐满了人，还都是年轻的空姐。
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偏偏周泽楷吃得还特别慢。孙翔看着他一口面条嚼个七八下，真是恨不得把碗抢过来往自己嘴里倒。
这种磨人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方明华的加入。
“小孙吃完了就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养好精神。”
孙翔从来没觉得方明华是如此可爱，应了一声，赶紧脚底抹油地溜了。
方明华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耸耸肩，回头给周泽楷递了个揶揄的笑容：“看看人家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你定的计划，却要我来背锅，好冤！”
周泽楷没打算跟他解释孙翔的反应，停了筷子，将错就错地问道：“教训他了？”
“你说呢？你都没看到他那副小白菜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容嬷嬷。”方明华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话说回来，这么大胆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刚才下击爆流那里你注意到了没？他几乎瞬间就做出了让航班复飞的决定。还有那个大角度的转向，我第一次看到有新人能够完成得那么干脆漂亮……”
周泽楷一边听一边拨着碗里的面条，唇角勾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