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We Guide You Home 12
食用提醒：
故事纯属虚构，不针对任何真实机构、团体和个人。
12#
孙翔刚进屋，便闻见一屋子烟味，他哥坐在沙发上，手上夹着烟，烟灰已经积得很长，好像动动手指就要落下来。
他脱了鞋，走过去坐到他哥身边。他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样的孙哲平是极为罕见的。在孙翔印象中，他哥就是个暴力狂，不高兴了会揍他，高兴了也会揍他，像这么闷不做声抽烟的，这么多年他就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他爸出事，一次是张佳乐出柜。
“你都知道了？”
“嗯。”孙哲平哼了一声，“你手机关机，记者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
孙翔这才想起来，他的手机进控制室前就关机了，到现在也没打开。
“不用翻了。”孙哲平制住他找手机的动作，“我就问你一句，你的操作有没有问题？”
“应该没有吧。”孙翔顿了顿，又说，“没有的。”
“确定？”孙哲平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扭头看着他弟。
孙翔今天已经无数次听过这个问题，听得他能轻易分辨出，这简单的两个字后面，藏着几分怀疑，几分关心。
他看了眼那个已经快满了的烟灰缸，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也不知是触动了孙哲平哪根神经，只见他一脚踹在茶几腿上，把茶几踹得都移了位。
“晚饭你自己叫外卖！”孙哲平捏着打火机和车钥匙站了起来，“待在家里别出去，也别乱上网！”
孙翔不明所以地目送他哥出门，想了半天，脸色一点点变白。
他翻出手机，开机，发现才短短几个小时，他的微博已经被人轮了两圈。@他的几乎都带着话题。什么#东辅机场两架飞机险相撞#管制官失职引飞机相撞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要说他运气实在不太好，下午有记者在机场附近采风，正好拍到了飞机差点相撞的场面，就写了报道挂上了网。而不久前肖红机场才刚刚发生过一起因管制官操作不当而造成的跑道入侵事件，差点导致机毁人亡。现在同一城市、同类事故二度发生，这尚未消退的怒火自然先入为主地烧到了管制官身上。
话题迅速被顶上了热搜，几个微博大V竞相转发，好像谁手慢了就跟不上潮流了一般。不知是谁甚至扒出了孙翔的个人信息挂到网上，嘲讽他是“年纪轻轻无知无畏”。
“卧槽？不是说要本科毕业加两年跟班的吗？这么年轻上席指挥？”
“4+1了解一下，跟班之前还得培训一年，本科毕业能直接签约的只有三大航校。”
“又是管制失误，机场真的该整顿整顿了，要不谁还敢坐飞机？”
“出事的是日本的航班，推特上都炸了，真是丢脸丢出国门。”
……
网络舆论几乎是一面倒，只有几条比较理性地提到了飞机、机组、跑道等方面因素，但很快就被主流的声音淹没。
那些评论不仅针对这件事，更多的是在他的年龄和经验上做文章，还有的晒出了他们学校的课表和训练内容，把他贬斥得一无是处，仿佛一个个都亲眼看到他谋财害命一样。
孙翔一条条地往下翻，只觉浑身发冷。
孙哲平是深夜才回来的，进屋脱了外套，见孙翔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坐成了一尊雕像。他走过去，把手机从他弟手中抽出来，打包好的生煎搁他弟手里。
热乎乎的饭盒捧在手上，香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孙翔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望了眼他哥，望了眼保温盒，又望了眼他哥。
孙哲平掰开一次性筷子塞他手里：“吃。”
孙翔捏紧了筷子，戳起一个生煎，塞到嘴里。他嚼了几口，又嚼了几口，咽了咽，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孙哲平也不搭理他，打开自己那份宵夜，同他一起吃。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吃着东西，间或能听到孙翔轻微的抽泣声。
吃完宵夜，孙翔把包装盒拿去扔，又拐到卫生间洗了把脸。他回到沙发边，见孙哲平不知在给谁发信息。他想起自己的手机，就四下里找。
“别找了，在我这里。”孙哲平拿着他的手机，晃了晃。
“喂！还我！”
孙哲平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给你可以，别又看着看着哭鼻子。”
“呸！”孙翔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抢。
“我说真的。”孙哲平反手把手机塞到自己背后，“这事情有点儿复杂，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孙翔听他哥这么说，抢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你去找张佳乐了？”
张佳乐是区管局航空安全办的人，负责辖区内运输飞行事故调查结果的对外通报工作。孙哲平若是有什么调查相关的消息，八成就是从张佳乐那儿打听来的。
“听说通话记录调查过了，你的指令没问题，但飞行数据记录和机舱话音记录还没拿到，事故原因还不好下判断。”
孙翔点头，见他哥神色凝重，不禁又紧张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航空公司那边不配合调查，二十小时过后，飞行数据记录就有可能被覆盖。调查组申请过强制调查，被上面压下来了。”孙哲平点了支烟，看了眼他弟，“现在网络舆论对你相当不利，按理说，初步结论出来就该及时辟谣，但张佳乐那边一直没接到可以开发布会的通知。孙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孙翔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有人要弄你，而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可是，可是……”孙翔急得舌头打结，“不是说通话记录没问题吗？事情总会搞清楚的对不对？”
“通话录音在物证科。”孙哲平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张佳乐想去拷的时候，发现它已经被加密了。”
孙翔恍恍惚惚地洗了个澡，躺床上的时候觉得大脑依然是乱哄哄的。他今天的情绪经过几轮大起大落，整个人都特别疲惫。
他习惯性地拿过床头的闹钟，突然想起已经没什么定闹钟的必要了。
停职调查，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上班呢。
——我真的，还回得去吗？
想着孙哲平的话，他觉得特别丧气。
他拿起iPad打开微信，翻到跟周泽楷的对话框，最后一条聊天记录还是早晨的。对方说要庆祝他第一次“登台”，买了他爱吃的，在食堂等他。他看着结尾的那个笑脸符号，觉得鼻腔有点酸。
“睡了吗？”他发了条信息。
对方没有回复。
“你今天睡得好早。”
还是没有回复。
“那，晚安。你明天加油ヾ(◍°∇°◍)ﾉﾞ”
发完之后，他又等了十多分钟，还是杳无音信。他气闷地把iPad扔到床头，拉高被子蒙住头。
他有时候挺恨自己这种黏糊劲的——周泽楷肯定是睡了，又不是故意不理他……
可是，还是觉得很难受啊……
跟孙翔想象中不一样，周泽楷此刻并没有在睡。他正站在父亲的书房，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更准确地说，他正在等待着一场严肃的谈话，而叫他来的人，还在书桌后面看文件。
书房里只有笔帽刮过纸面的沙沙声，许是过了十分钟，或者更久一些，书桌后的人才停下动作，在文件下方签了个名。
“真是老了，看东西越来越吃力。”周父放下笔，捏了捏鼻梁。
周泽楷不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向了父亲。
“去看过你奶奶了？”
“嗯。”
“你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你有空多回来陪陪她。”
“好。”
周父刚说两句，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按掉了。
“今天叫你回来，有个事情想问你。我听说你下午冲调查组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周泽楷皱了皱眉，没吭声。
“有个调查员，是刘经理的侄子。你刚刚骂完人，刘经理就打电话到我这里道歉。”周父说完，拿起茶杯饮了口茶，“你很威风嘛。”
周泽楷走过去，拿起热水壶，给他爹茶杯里添了些热水。
“你年纪也不小了，轻重缓急，要分得清楚。”周父披上外套，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没有周泽楷高，但积威深重、气势十足，看上去竟比周泽楷还更有压迫力。
“日恒是最早在我们东辅设基地的国际航空公司之一，跟我们合作了二十多年，一直互利互惠。上个月他们的负责人还跟你温伯伯谈过，打算明年在东辅新开辟一条始发航线。这些年赴日旅游的人数越来越多，这条新航线将给机场带来多大的收益你能想象到吗？”
周泽楷闻言，眉心慢慢凝起：“所以，要牺牲孙翔？”
“怎么能叫牺牲？不过是各让一步。小年轻没经验，出去锻炼几年也是好的。”
“锻炼？是发配吧！”
“不能这么理解。”周父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茶，“先把事情认下来，等风头过了，不会亏待他。”
“我不同意！”周泽楷想也不想便反驳道，“这样会害死他！”
“我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周父把茶杯重重地放回桌面上，茶水有几滴飞溅出来，“我只是在告知你董事会的决定！后面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
周泽楷目光笔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的眼中有愤怒，有失望，却唯独没有妥协。
“你们董事会，管不到我。”
他说完，再也不想跟他父亲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书房。
关门的刹那，他还能听到父亲愤怒的声音，大概还在骂他这个不孝子。
他一只手掐在门把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孙翔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凌晨两点了。
从床头摸到iPad看了一眼，两条新信息——
“还没睡。”
“你睡了么？”
他解锁屏幕，回了一条：
“都睡上一觉了，你才看到啊？”
不料信息刚发出去，周泽楷的视频请求就发过来了。
卧槽？
他赶紧打开台灯，接通了视频电话。
“你怎么还不睡呀？”
周泽楷穿着便服，坐在电脑桌边。
“有点事，快睡了。”周泽楷笑了笑，手指戳了戳屏幕，“你睡得挺香。”
孙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摸了摸脸颊，在嘴边摸到了一片湿滑的液体。
“靠！”他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能别这么揭人短么！”
周泽楷被他逗乐了，抿着嘴笑了笑，又抬起手，沿着孙翔的脸颊轮廓虚划了两下。孙翔被他这个动作弄得脸有点红。
他逗弄够了，心满意足地把手指放下来，声音轻柔地问道：“为什么关机？”
“啊？”孙翔愣了一下，“什么鸡？”
“手机。”
“哦！你说那个啊……”孙翔挠了挠头，“就……晚上接了好几个陌生来电，都是什么记者打来的，拉黑了，还打，还打，烦都烦死了，就关了。”
周泽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呃……也没事啦！用微信一样的，还可以视频，方便又省钱！”孙翔见他脸色不妙，心里暗骂自己蠢，怎么什么都讲。
他拼命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可周泽楷却完全不配合，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悲伤。
“唉，你别这样……还要我来安慰你。”
“……对不起。”周泽楷用手搓了把脸，终于露出个小小的笑容，“没事的，很快就能回来了。”
孙翔“嗯”了一下，不吱声了。
他知道事情不会那么乐观，不久前隔壁肖红机场的跑道入侵事件，管制官被吊销了执照，塔台所有值班领导全部免职。
有了这样的先例，航管局的处罚只会更重。
这件事，他知道，周泽楷自然也知道，只是他俩都选择了闭口不提，无非是不想对方再为自己担心。
两人在屏幕两端凝望着彼此，像是有很多话想讲，很多话想问，可都在试探着，等待对方先开口。
最终还是孙翔先出声。
“周泽楷，要是我真出事了，你不要帮我背锅。”
他话音刚落，便从周泽楷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被人洞穿的惊讶与狼狈，即使那情绪转瞬即逝，也足以让孙翔确证，这个人，是真的动过那种念头。
沉默的空气在两人间发酵，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膨胀。
许久许久，周泽楷才轻声说道：“你不会出事。”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