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We Guide You Home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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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翔跟周泽楷互通了心意，可俩人的相处模式跟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办公室恋情本就麻烦，他俩走的又是非主流路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外还是保密得很好。可要说完全不一样，那也是不可能的，比如俩人会刻意地拖延下班的时间，然后在去食堂的路上“巧遇”；也会常常准备些小零食，“放错”在对方的储物箱里；甚至偶尔在频道里相遇，也能给彼此带来一整天的好心情。
其实刚开始约会的时候，周泽楷提议过要接送孙翔上下班，可孙翔怕他哥知道要火，一口回绝了周泽楷。于是周泽楷就开玩笑，说定得找机会在大舅子那里好好洗白。孙翔被他逗得脸红，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去你的“大舅子”！分明应该是“大伯哥”！
接送的事情不了了之，孙翔还是每天跑步上班，只是在下雨的天气里，会“很巧”地在小区门口捡到一只“正好路过”的周泽楷。
他对周泽楷的这种行为起初是很有意见的，周泽楷家跟他又不是一个方向，为了接他得早起四十多分钟。
“四十分钟我能睡个回笼觉了，周泽楷你是不是傻？”
“可是，你比睡觉重要呀。”
对方总能一句切中红心，打得他丢盔弃甲。
在这种蜜里调油的模式中，孙翔跟周泽楷的感情持续升温，而他的训练成绩也越来越可喜。方明华说他这段时间简直是开了挂，成绩见了风的长。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哪里有什么挂，分明只有课后无止无境的加练。
跟周泽楷确定关系后，他变得更加迫切，迫切地想要追上那个人的步伐，想要早一点跟他比肩。
带着这样的心情，孙翔一步也没敢停，终于走着走着，走出训练室，走上了塔台。
塔台第21层，空中92米处，有一间很大的会议室，从会议室望向外望去，能看得到大半个东辅机场。孙翔坐在里面，首次以新人管制官的身份被介绍给同组的成员。欢迎的掌声响起时，他的心脏有点微微的发麻。其实轮回的人他团建时也都见过，可做活动的伙伴跟共事的伙伴，到底是不一样的。
江波涛日常通报了天气情况和进出港航班状况，就让大家各自准备。方明华领着孙翔上楼，边走边跟他介绍岗位安排。
“我们塔台设有跑道、地面、放行席位，通常情况下每个席位各配主副两名管制官，值班主任进行总体协调工作。算下来一个班组至少七个人，遇到春运或者突发事件，流量特别大的时候会有增援。你来之前我们塔台一直都是六个人，小周这个主任就常常像块活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现在你来了，最高兴的大概就是他了。”
孙翔听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走在他们身后的周泽楷听见了，微微笑了一下。
方明华介绍完，把他推到一台显示器边上：“一会儿你从地面席开始练，我会在你身后看着，别紧张。”
孙翔点头，扶着工作台，深吸了口气。方明华递了副耳机给他，他道了谢接过去，一看竟是平日训练常用的那副。
“眼睛睁那么大干嘛？训练室本来就是自备耳机的，你来的那天库房不开，小周就把他的备用耳机给你了，后来见你用得惯，一直没拿回去。”
孙翔闻言，扭头望了周泽楷一眼，见对方也正好看过来，对口型说了个“加油”。
啧啧……这个闷骚！孙翔扣上耳机，脸上有点热。
可大概是有了熟悉之物的缘故，他听着频道里飞行员的请求，指令竟然能够脱口而出。
通话彼端的飞行员复诵着他的指令，并按照他的要求推出开车，滑上滑行道，而航班滑到跑道口之后，吕泊远便接过了他的活儿，发出起飞许可。
他的上游是杜明和吴启，下游是吕泊远和江波涛，而方明华和周泽楷始终站在他的身后，聆听着他的每一个指令。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刚过早高峰，便到第一次换班时间，他又在塔台见到了肖时钦和戴妍琦他们。戴妍琦对他的出现感到十分诧异，连连感叹道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她可是跟着师父学了好几个月才被允许站管制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孙翔进了休息室还一直惦记着戴妍琦的话，连杜明问他要不要咖啡他都没听见。
管制官入职后都得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培训期结束后进行跟班学习，当一段时间助手再上管制席。跟班学习期有长有短，可确实没听过他这种一下模拟机就上管制席的。
那是轮回的人都这样，还是只有他这样？如果只有他这样，是谁给了他特殊待遇？方明华？还是……周泽楷？会是周泽楷吗……因为跟他是那种关系？
一念既生，疑惑便如湖面的涟漪，无止无尽。他终于没忍住找了个机会，截下了戴妍琦。
戴妍琦正收拾着东西准备下楼吃饭，听明白了他的来意，咯咯笑了起来：“你怎么还在意这个啊，小翔弟弟！逗你玩儿呢！每个人团队的训练方式不一样嘛，你又是周主任特别看重的，提前点上塔台也没什么啊~再说了，天塌下来都有咱们塔台的王牌给你顶着，别慌别慌~”
这左一个主任右一个王牌的暗示，让孙翔如鲠在喉。他特别想回一句，我没有靠任何人！我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
可是谁信？
就好比你拼尽全力拿了第一，却发现评委席上坐着的是自己的导师，恐怕不止别人，连你自己都不禁怀疑，这份荣誉究竟是不是实至名归？
说矫情也好，幼稚也罢，可孙翔是真真切切地希望，这个离天空最近的位置，是且只能是他用汗水和实力换来的，而不是任何人施与的。
周泽楷中午有事就没跟他一起吃饭，孙翔自己啃了两个饭团，在休息室里闭目养神。
隔壁肖红机场封闭跑道，部分航班转到东辅降落，下午的航班量据说会翻倍。方明华问他是否需要换人，他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能够应付。越是被人猜疑，就越要表现得好一点，等他能够拿出证明自己的成绩，想必也不会有人再指着他说乘了东风。
在那之前，他说什么也没用。
“JAN721，可以沿着C滑行，在A外面稍等一下，A上有经过M滑行进入KB的，是CES320，注意避让。”
“JAN721，左转A继续滑行，跑道17左等待点等待。”
“……”
“……”
下午的航班数量果然明显增多，而且大多是外国的航班，孙翔刚刚引导完一架日恒航空的空客推出滑行，现在又要引导一架印度航空的波音滑回停机位，精神高度紧张中。在那次模拟训练后，孙翔私底下针对各种口音进行过专门训练，可每次在听日本人、印度人说英语，依然是从脑壳疼到喉咙。
“ACI211，滑行道ALFA、ALFA9、LIMA，停机位廊桥203。”
“干扰了，AIC211，证实停机位。”
“……”
他一丝不苟地下着指令，说得嗓子冒烟。无线电的信号不太好，对方的英文水平似乎也欠佳，一条指令总要重复两到三遍。
隔壁的吕泊远突然shit了一声，又快又急地朝一架即将着陆的航班下指令道：“CSH230，立即复飞！有飞机入侵跑道！”
方明华紧急接过了孙翔的指挥权，让入侵跑道的飞机立刻减速。
孙翔心头一震，低头望去，见入侵跑道的正是他方才指挥的那架日恒的空客，照那个速度，要立刻停下根本不可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架飞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飞机起飞前都是满油状态，一旦跟另一架飞机相撞，其后果将是难以估量的，孙翔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有人已经捂住了嘴……像是被拆解成了电影的慢镜头般，那辆CSH230如一枚核弹般地冲向跑道上的空客，却在距离它五六米的地方猛地拉高了机头，几乎是擦着空客的客舱顶部飞了过去。
千钧一发，劫后余生……不知是谁轻轻吞了口口水。
孙翔刚刚找回呼吸，便迎来了吕泊远带着怒意的责问：“你怎么回事！怎么不盯着你的飞机！差一点就要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泊远，冷静！不是小孙的错！”
“方哥，你还袒护他？刚才差一秒就要撞了！”
“我说了不是他的错，他的指令没有问题！”
“那飞机为什么会突然撞出来？我早说了就不应该让他这么快上塔……”
“够了！”周泽楷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各自归位！”
“操——”吕泊远一拳砸在桌子上。
孙翔还沉浸在后怕之中，拿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频道里有航班在请求推出，他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方明华从他手中接过了话筒，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先下楼休息。他茫然地看了方明华一眼，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摘下了耳机。
下楼梯的时候，不知谁嘟哝了一声：“这次又得写报告了吧，真够麻烦的……”
他握着扶手的手指倏然收紧，过了好久才慢慢地松开。
孙翔在无人的休息室里坐了许久，直到落阳被拽下山头。那擦顶而过的画面在他眼前循环反复，挥之不去。吕泊远的控诉字字戳在他心上，只差一秒……只差一秒便会撞上……只差一秒就会有人因他而死。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究竟是哪里错了……
他看着自己不断发抖的手，突然不那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当管制官……
早已过了换班的时间，楼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下来。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又响，孙翔接起来，说了几句，挂了。他抹了把脸，往楼上走去，走到一半，便听到上面有说话声音。
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可隐约能抓住“报告”、“处分”等字眼。
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脚步。楼上的交谈声停了下来。
五六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有担心，有同情，也有毫不掩饰的厌烦……他假装没看到他们的表情，眼神径直落在周泽楷身上。
“调查组来电话，”他轻声说，“让你跟我一块儿过去。”
周泽楷点了点头，放下东西走了过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谁也没有说话。
孙翔把额头抵在电梯壁上，感受着轻微的失重感，心里堵得慌。
手指忽然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没事的。”他听到有人这么说。
“……怎么可能没事，那可是A类跑道入侵事件……”他用力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眼角有些发红，“40多年前，特内里费岛两架飞机相撞，机上乘客无一生还，就是因为跑道入侵……刚才那两架飞机上至少坐着四百个人！四百条人命啊！”
他一口气说完，用力咬住了下唇，再开口时已带了些哭腔：“周泽楷，我怎么就没看见！我怎么能没看见……”
周泽楷勾着他的手指头，心里又酸又疼。他以为孙翔是害怕责罚，才一直情绪低落，毕竟这孩子又骄傲又努力，他知道今日的事故对对方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他不曾想到，孙翔压根儿没想到处分的层面，他从始至终都只在为一件事情难过——作为一名管制，没能严严密密地保护航班的安全。
从手指轻勾到十指交握，周泽楷尽可能地想要给孙翔多一些支持。他想告诉这个人：管制官并不是万能的，也会有疲惫、疏漏的时候，可航空安全网的构筑靠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整个团队，团队的意义在于，在你应接不暇的时候，你的队友会随时为你补位。
可这些道理，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告诉他，现在的自己只想好好握着他的手，让他静静地收拾那未能平复的伤心。
调查组在管制楼的多功能会议室等他们，孙翔停在门口，看了眼门上的数字。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来这个会议室的时候，他还是一名面试者，当时的主考官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认为对一名航空管制官而言，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是认真，是把航班上的每一个人，都当成是自己的亲人。
而此刻，他觉得根本无法面对自己。
整个质询过程，孙翔都很不在状态，调查员的问题又密又多，语气咄咄逼人，几处细节还换着方式反复求证，俨然已将他当成了事故的主要责任人。
“你说你的指令是准确的，那对方复诵了吗？”
“复诵了。”
“复诵内容准确吗？”
“……准确。”
“你怎么那么肯定？”
“我……我听到了。”
“可如果你指令正确，复诵也没问题，飞机为什么会突然转向？”
“……”
“你能确定对方复诵的每一个单词你都听清了吗？有没有可能是你听错了几个单词，比如把机头朝北听成了朝南……”
孙翔本就心中有愧，被这么连番盘问，竟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当时无线电信的信号并不好，他会不会真的听错了……
“他没听错。”就在孙翔犹豫的片刻，周泽楷开口了，“他的频道我一直在监听，各位可以回去调查录音。”
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言下之意：录音能够说明的问题，我们没有必要反复解释。
方才提问的调查员被他堵得脸色发青，可碍于他的身份又不好发作，只能放缓了语气说道：“周主任，录音我们肯定是要听的，但也想多了解一下现场。”
“能说的都说了。真正的现场，在跑道和飞机上。”
周泽楷说完便起身了，伸手把孙翔也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凳子在地板上滑动，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我们配合调查，但不接受审问。”周泽楷把被孙翔带歪的凳子放回原处，视线在调查员身上环视了一圈，说，“如果是我们管制官的问题，我愿意负全责。”
此言既出，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静默。调查员大概没想到他会如此强硬，敢于一句话把结果说死，而孙翔也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这还是孙翔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周泽楷，不留退路，不容置疑。
孙翔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直到周泽楷叫他，他才意识到已经走到了地下车库。
“想什么？”周泽楷系好安全带，把一瓶矿泉水塞到他手里。
他的手指在塑料瓶身上捏了好几下，突然转过身，表情认真地说：“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强势的一面，我还以为你是怎么激都不会发脾气的人。”
周泽楷点了火，扭头问他：“失望？”
孙翔看着他眼中映着的自己，摇了摇头，坐回副驾上：“不会，我很感激。”
周泽楷莞尔，帮他系好安全带，挂挡开车。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可孙翔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周泽楷方才的态度对他而言是一剂强心剂，在他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候，那个人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信任他。
——他说我没有错，他说他全程在监听……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信任他一次？
到了小区门口，周泽楷体贴地为孙翔解开了安全带，捏了捏他的脸，问道：“我陪你走走？”
孙翔愣了一下，意会过来。
“没事的，我好多了。”他反握住周泽楷的手，用指尖摩擦着对方的掌心，“谢谢你。”
周泽楷眨了眨眼，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TBC
